东府军一行队伍于半夜抵达鲁郡境内,李徽吩咐就地扎营歇息。半夜行军倒是没问题,只是随行有数千百姓,行走不便。
清晨时分,李徽早早起来,叫来李荣说话。
李荣因为这件事颇为自责,没能及时的保护百姓,制止北府军强征民夫的暴行,已经被李徽骂了好几顿。李徽恼火他至今尚无觉悟,不知道保护百姓的重要性,不知道维护来之不易的东府军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违背了士兵守则上的那三句话的原则。
当然,李徽也明白,李荣之所以表现的迟钝和犹豫,是因为自己和谢玄的特殊关系,以及北府军和东府军之间的友军关系。他担心做出什么举动,会引发两军之间的矛盾,让李徽难以交代。
“不用那么拘谨,你且坐下,陪我喝杯茶。”李徽看着李荣拘谨的模样,摆手道。
李荣答应一声,忙上前为李徽沏茶。
“你双目赤红,看来是没歇息好啊。”李徽吹着茶水道。
“阿兄,我自责的很。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失职,害的阿兄亲自前来处置此事。我这几日确实是彻夜难眠,想着这件事,觉得自己太糊涂。我东府军守则上说的清楚明白,守护万民乃东府军行事之本,我却没有保护所辖百姓,实在是糊涂透顶。”李荣低声道。
李徽喝了口茶,沉声道:“你知道错在何处,那便很好了。你要明白,我徐州之所以欣荣,东府军之所以能立足,都是因为百姓的拥戴和信任。我东府军兵士实行募兵自愿入伍,至今都络绎不绝,参军者众,为何?你以为他们都是为了那么点兵饷?入军打仗是要掉脑袋的,多少兵饷值得冒这么大的险?真正的原因是,他们知道,我们是真心为了百姓好。他们加入东府军,也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家人和财物。他们相信我们会保护百姓,才会加入我们。一旦我们漠视百姓的生死,不为他们做主,东府军便和其他的兵马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李荣沉声道:“我已经想明白了。阿兄,回去之后,我自请处罚。”
李徽摆手道:“处罚倒也不必了,明白此中的道理便好。我知道,你也不是糊涂人,你是担心谢兄会对我不满,怕影响我和谢兄之间的关系,所以才没有行动的。这些顾虑我都明白。道理归道理,有些人情世故也确实不得不考虑。”
李荣道:“阿兄,这件事很快谢大将军就会知晓,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对阿兄不满?”
李徽摇头缓缓道:“不知道。所以我要去坊头向他解释此事。”
李荣惊愕道:“阿兄要去坊头?那我当率军随行保护才是。”
李徽笑道:“大可不必,我去谢兄处还需要人保护么?”
李荣沉声道:“阿兄。还是小心些好,兵荒马乱的。”
李徽摆手道:“你率骑兵保护百姓回琅琊郡,该小心的是你,要防止藤括之的手下报复。一定要将百姓安全送回琅琊郡。请郡守妥善安置百姓,处置凶手。你协助他行事。这件事,我必须要去向谢兄解释解释。这一路到坊头已经全部被北府军攻占,你不必担心我。”
李荣还待再说,李徽摆手制止。喝了茶水,李徽出帐招呼大春大壮备马整队,不久后一行百余骑出发转往西北前往坊头。
其实,有无眼下这件事的发生,李徽都已经决定去坊头一趟去见谢玄。在得知谢玄意图进攻邺城之后,李徽便决定要来劝说谢玄不要这么做。这才是李徽此行的重点。
从鲁郡往西北,经东平郡抵达濮阳郡,花了三天时间,李徽抵达濮阳郡黄河南岸的坊头。路上的情形自不必说,沿途田地荒芜,人烟稀少。此处是中原腹地,黄河沿岸,按理说是人口繁盛之处,但是连连大乱,已然是民不聊生之所了。
坊头大营之外,谢玄亲自率众将前来迎接李徽。迎接的场面很隆重,但是李徽明显感觉缺少了一些东西。比如谢玄那招牌式的拥抱,以及洋溢在眼神之中的热情都缺失。
从北府军众将的神情之中,李徽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感受。
迎接的宴席倒是甚大,谢玄在大帐之中摆下酒宴,军中高级将领作陪,殷勤劝酒,谈笑风声,一切倒是显得很隆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谢玄站起身来,喷着酒气对众人道:“诸位,今日我结义兄弟弘度来军中,本人甚为高兴。我这位结义兄弟文武双全,人中龙凤。诸位不是正在纠结如何攻邺城么?有弘度前来助阵,我想我们便不必担心了。趁着此刻,不如请他为我们指点迷津,告知我们如何攻克邺城如何?”
众将纷纷叫嚷道:“正当如此,李刺史才智超群,定有良策。”
“李刺史原来是来帮我们攻邺城的,那可太好了。有李刺史相助,何愁邺城不克?”
“想必李刺史的东府军兄弟也正在赶来的路上了吧。到底是兄弟情深,虽然谢大将军有把握攻克邺城,但多了东府军兵马相助,则更有把握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喧嚷不休。李徽听了颇有些无言以对。
“贤弟,说说吧。我们决定要攻邺城了。你给出出主意。”谢玄看着李徽微笑道。
李徽拱手道:“兄长,这些事还是回头再说吧。回头咱们单独聊。”
谢玄呵呵笑道:“这些都是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没什么好避讳的。不如就现在说如何?”
有将领叫道:“是啊,李刺史对我等见外么?干什么要单独聊?”
李徽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兄长,何必如此?你北府军的事情,我怎好多言。作战之事,兄长比我更有经验和智谋,我却不必献丑了。”
谢玄笑道:“怎么这么见外?我北府军的事,不就是你的事么?贤弟不是刚刚处置了我后军的将领,替我整饬了军纪么?甚至连我后军征集的百姓都抢走了,那时候,贤弟怎么不见外?此刻却要见外了?贤弟有什么想法就说,包括我在内,我北府军上下都听你的,你看如何?”
李徽一听这话,顿时愕然。谢玄这话明显是含沙射影的讽刺自己了。几天前发生的事情想必谢玄已经接到禀报了。藤括之已然将此事禀报了上来,也不知他如何添油加醋。听谢玄的口气,那是极为不满了。
“兄长,小弟此来,也正是为了向兄长解释此事。这件事……”
谢玄摆手打断李徽的话,笑道:“不必解释,你做的对。贤弟替我整饬军纪,我该感谢你才是呢。对了,贤弟还将清淤民夫带走数千人,这下可好,那些百姓定对贤弟感恩戴德,四处散播贤弟解救百姓的好名声了。甚好,甚好。不过,我想问问贤弟,这河道不畅,粮草物资一旦无法及时供应,我数万将士断了粮草物资,可如何北伐进攻?是了,贤弟此来定有妙计,可以不用后续粮草供应的情形下攻克邺城的妙计,是也不是?那我等便洗耳恭听,听听贤弟的妙计如何?”
李徽看着谢玄充满讥诮的脸,知道谢玄其实是真的恼怒了。他认为,自己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北府军的下一步进攻计划,所以,他很恼火,很愤怒。但自己是他的结义兄弟,他只能用这种嘲讽的语气表达不满,借着酒后来诘问自己。
李徽紧皱眉头,端坐席间一言不发。
“说啊,李刺史有何妙计,说来我们听听。我们北府军若无粮草物资供应,该怎么办?喝西北风么?”一群将领跟着叫嚷了起来。
谢玄突然厉声喝道:“都给我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说话了?没有规矩。都给我滚出去。”
众将领面面相觑,谢玄又吼一声,众人这才灰溜溜的离席而去。
所有人都离去之后,大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谢玄坐在上首,眼神盯着大帐门口随风卷动的门帘,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李徽端坐一旁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
一片死寂之中,空气正在慢慢变冷,慢慢变得凝固。
“兄长,我知道你心中恼怒。但是,这一次错不在我。北府军后军藤括之纵容手下所为已经严重违背军纪,**掳掠,残害百姓之举如何能够容忍?兄长一向注重军纪严明,那也是北府军克敌制胜的法宝。怎能姑息?我得知此事,自然不能不管。况且,他们在我徐州所辖境内作恶,我若不理,如何向所辖百姓交代?我本以为……你不会因此而责怪我的。”李徽缓缓开口道。
谢玄转头瞪视李徽,沉声道:“你说的都对,我也不想责怪你。但你可曾想过我北府军数万将士的安危。我大军驻扎坊头,正是因为桓温的前车之鉴,我才命藤括之疏浚河道,保证秋冬枯水期河流通畅,保证物资的供应。你可倒好,给我来个釜底抽薪。本来再有十余日便可疏浚完毕,这么一来,起码月余。天气渐冷,你要我北府军将士在这里喝冷风吃冰雪么?你倒是得了百姓爱戴,我也不怕背负恶名,但是,北伐之事怎么办?我北府军数万将士怎么办?请你给我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