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寒风呼啸,冷气袭人。
大殿之上,苻坚正在宴请群臣。其实并没有什么只得大宴群臣之事,如今的大秦,除了每日不断发生的敌情,以及城中冻死饿死人的禀报,已经没有什么只得庆贺的事情了。
今日的宴请,是苻坚为了给臣子将军们打气而特地设的宴席。也没有什么好的菜肴,最好的一道菜便是炖猪肉而已。
猪肉是最难吃的一种肉,平素苻坚和大秦的大臣将军们是根本不会吃猪肉的,腥膻难闻,滋味难以下咽。他们吃的是牛羊肉和野味,猪肉是最下等的百姓们才吃的东西。
但是,在眼下这种情形下,猪肉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食物。只有皇宫之中才能供应上的肉食,苻坚才能吃得上的肉食了。
猪肉在锅里翻滚着,之前觉得难闻的腥膻气味,此刻闻起来却是喷香诱人之极。殿中的大臣和将军们的喉头滚动着,空憋的肚子咕咕叫着,已经垂涎欲滴了。
苻坚端坐在宝座上,神情有些落寞复杂。他看到了这些人的表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当初,自己对这些人的赏赐都是金钱布帛成山成堆,而如今,他们要的不过是一顿饭而已。
大秦是怎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的?这一切将如何解局?苻坚不得而知。
猪肉熟了,肥腻的还带着黑色猪毛的猪肉被托在盘子里送到众人面前。平素这种肉众人看都不会看一眼,但此刻却挪不开眼。
“诸卿,天气寒冷,趁热吃吧。本来朕应该请你们吃上好的牛羊肉的,可是,你们也知道,朕现在没有那些好东西赏赐你们了。只能请你们吃这些。一些猪肉和面饼。别的不说,起码填饱肚子。朕可以不吃,但是你们却要吃饱了,因为你们还要打仗呢。今日必须吃完盘子里的肉和面饼方可离去。”苻坚笑道。
“多谢陛下。”众人纷纷道谢。
“吃吧。凉了便更没滋味了。”苻坚摆手道。
众将闻听,立刻动手,开始大嚼起来。一时间殿上无人说话,一片咂嘴吃肉之声。
苻坚微笑看着他们,心中有些酸楚。
几名将领一边吃一边低声说话。
“真是好吃啊,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没想到猪肉也这么好吃,以前怎么没发现。”
“饿极了,什么都好吃。能有肉吃,已然是造化了。”
“我家里都数月没吃过肉了,这几日粮也断了,妻儿饿的吵闹,哎,我却在这里吃着肉,心中不忍啊。”
“可不是么。这么多肉,我一顿吃了,妻儿却饿着。要是能带回去一些便好了。也教他们也吃些。”
“是啊,可是陛下说了,不能带走,必须吃肚子里去。哎。”
“陛下也是一片好意,心疼咱们守城打仗的将领。另外,整个长安城都没饭吃,若我们从皇宫出去,大包小包的带着肉食,传出去,百姓岂不是要疯了。陛下也是不肯落人口实。”
“说的极是。但我还是想带些。一会……我咬在嘴巴里带回去,回家吐出来给家里人吃便是。我嘴巴大,起码能带几大块。”
“哎呀,这倒是个好主意,陛下也看不到,我们也吃下去了。”
将军们的办法很快便被效仿,于是,大殿上便出现了奇怪的情形。一群将军们吃光了面前的肉和面饼,肚子鼓起来的同时,两腮也鼓了起来,一个个像是个鼓了气的大蛤蟆。
苻坚本来在众人行礼之后是要走的,但他发现了这个奇怪的情形。皱眉来到一名将军面前,指着他的嘴巴道:“你怎么了?”
那将军呜呜说不出话来,憋得脸上通红。终于没法憋住,口一张,几块大肥肉吐了出来。
苻坚甚为惊愕,皱眉询问,那将军只得实情相告。苻坚闻之,半晌无言,看着那些腮帮子鼓鼓的将领半晌,转身缓步离去。
……
后殿之中,苻坚眼角泪痕点点,摇头叹息。
“想我苻坚,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没有一刻敢耽于享乐。可我大秦居然成了这个样子。山河破碎,乱贼蜂起,百姓哀嚎痛楚,就连将军大臣们的家人连饭都吃不饱。我愧对天下人,愧对天地啊。难道,天真的要亡我大秦么?”
一旁站着的苻宏忙安慰道:“父皇莫要自责,今天下之祸不在父皇,都是那些狼子野心之徒,忘恩负义不忠不义之辈造成的。王丞相在世之时,便要斩了这些人的,但父皇行仁恕之道,却不料这些人都是养不熟的狼崽子,背信弃义忘恩之徒。”
苻坚唉声叹息。苻宏忙道:“父皇莫要误会,孩儿不是怪父皇。父皇行仁恕之道的想法是对的,否则天下也不会对父皇如此归心。只是,仁恕是对人的,而不是对那些虫豸猪狗的。”
苻坚摆手道:“你不必为朕辩解,朕确实是错了。如今之计,该当如何?城中断粮,百姓已经危在旦夕,慕容冲狗贼虎视眈眈于城外,再若无策,便是死路了。”
苻宏沉吟道:“父皇,情形确实已经很糟糕了。城里……城里的情况很不好。已经到了……人相食得地步了。儿臣听说,许多百姓已经……开始杀了妻妾孩儿吃肉了。真是令人不忍说。父皇,儿臣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了。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可选。”
苻坚怔怔看着苻宏道:“哪两条路?你说给朕听听。”
苻宏道:“父皇,儿臣认为,第一条路便是……和慕容冲拼了。困守于此,没有出路,莫如殊死一搏,以求生机。”
苻坚皱眉斥道:“朕当什么好主意,原来是个馊主意。放着长安城池不守,去出城拼命,这算什么主意?城中将士不足两万,都饿的头昏眼花了,如何作战?那不是殊死一搏,那是去送死。”
苻宏红了脸,忙道:“父皇教训的是。然则便只有一个办法了。那便是,父皇突围西去,前往凉州找吕光。吕光月前派人送信回来,说他的兵马即将抵达凉州。吕光兵马有六七万之众,凉州之地又有粮草,也有人力。父皇去凉州后,不但圣体无忧,更可招募兵马,携带粮草,会同吕光大军东来攻灭慕容冲,剿灭姚贼。此乃万全之策也。”
苻坚站起身来,眉梢抖动,缓缓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朕该主动去找吕光才是,催促他尽快行军。否则,恐他不知长安情形危急情形,不肯在严寒季节行军。可是,长安怎么办?朕一走,长安岂非人心大乱,难以守御?谁来守御?这可是我大秦都城啊。”
苻宏跪地磕头,沉声道:“儿臣愿意留下守长安,儿臣发誓,定会守住长安。”
苻坚怔怔的看着苻宏,伸手轻轻抚摸他的消瘦的肩膀,叹道:“永道啊,朕的儿子之中,唯有你不争不抢,为朕全心尽力,事事分忧。朕心中也最看重你。这一次,你留在长安守城的话,便是代朕行天命了。如我大秦能侥幸度过这一劫,朕将传位于你,你将来定比朕强。”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苻宏连忙磕头道。
苻坚摆手道:“朕不是试你,朕是真的心力交瘁了。你的计策很好,朕再斟酌一番,明日再做定夺。你去吧。”
苻宏叩首,缓缓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