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淮阴,李家后宅正房之中一片忙碌。
婢女婆子穿梭往来,一个个神色紧张。屋子里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喊声,以及众人的安慰声。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张彤云的产期到了。本来还差小半个月的,但今早张彤云起来,在婢女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散步赏花的时候,走了没几步肚子便开始疼痛起来。
由于有了生儿子的经验,张彤云立刻意识到自己怕是快要生了。于是连忙找稳婆通知家里其他人来准备。因为预产期提前太多,所以显得有些忙乱。不过家中的物事准备的齐全,早在头两个月便做好了一些准备,倒也不必临时抓瞎。但即便如此,几名稳婆还是满头大汗,心中慌乱。毕竟这可是李刺史的夫人,出不得半点闪失。
随着阵痛的加剧,张彤云的喊叫声也越发的大了起来。生孩子这种事,不是说你生过了孩子下一次再生便会疼痛减少些,这种疼痛是很难忍受的。张彤云从小娇生惯养,嫁给李徽之后也没吃多少苦,生孩子这种痛苦应该是她人生之中最为痛苦的一件事了吧。
“啊,啊。”张彤云疼的满头大汗,攥着的手帕都被汗水湿透了。
“大娘子,大娘子,莫要紧张,调匀呼吸,身子要放松下来,越是绷着对抗,越是疼呢。”稳婆在旁一边为她擦汗,一边安慰道。
“夫君呢?回来了么?”张彤云叫道。
“已经命人快马去通知了,很快就到了。表姐忍着些。”顾青宁在旁颤声道。
顾青宁还是第一次见识生孩子的事情,看到张彤云痛苦的面容扭曲狰狞的样子,顾青宁吓坏了。一边安慰表姐,一边心里想:这般痛苦么?我还要不要生?我天天盼着为夫君生个孩儿,却不知竟然如此痛苦。
“快去催他,不然……我怕是,他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了。”张彤云叫道。
“哎呦,可莫要乱说话,大娘子,不敢乱说啊。”
“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众人吓得连忙说道。
外边,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李徽大踏步进了院子,后面跟着小跑的阿珠。李徽发髻乱糟糟的,脚上的靴子全是泥土,身上也全是泥浆泥点,脸上胡子拉碴的。
新年之后这最近的两个月时间里,李徽亲自督办重点工程的推进,最近十多天来,他正在淮河大码头上现场调度办公,吃住在工地上。
昨晚是重大工程节点,一号码头最后的两座栈桥船舶停靠点的整体安装。近十五丈长,两丈宽,高度达四丈的重达数千斤的原木栈桥要安装到位。近四百多号人忙碌了一夜才安装到位,正在进行最后的固定以及船舶停靠的试验。
李徽忙道早上,刚刚在码头工棚里眯了半个时辰,便得到了消息说张彤云要生了。所以连衣服也没有换,骑着马便赶了回来。
“怎样了?彤云,你还好么?”李徽大声问道。
张彤云听到了李徽的声音,心情一下好了起来,叫道:“我没事,夫君你回来啦。”
李徽举步往屋里走,被阿珠连忙拉住道:“怎好进去?生孩儿呢。夫君且沐浴更衣,还早呢。稳婆说才开二指,起码得两三个时辰呢。”
李徽道:“当真没事么?这可是早产。”
阿珠笑道:“这算什么早产,稳婆说,八个月生的也有,孩儿照样好好的。”
李徽这才点头,命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刚刚沐浴完毕衣服才穿上身,外边便传来阿珠的叫喊声。
“生了,生了。”
李徽湿漉漉的窜了出来,叫道:“生了么?彤云怎样?孩儿如何?是男是女?”
阿珠喜滋滋的道:“都好的很。生了个千金小姐。”
李徽哎呦一声,拍着巴掌道:“谢天谢地。”
半个时辰后,屋子里收拾妥当了,李徽准备被获准进入。
张彤云已经擦洗了身子,换了干净衣服,头上包着包布舒服的躺在床上。见李徽进来,忙要起身。李徽连忙上前按住。
“彤云辛苦了。我不知怎么感激你才好,给你作个揖。”李徽道。
张彤云道:“这有什么好感激的,只可惜生了个女儿。我本以为是男孩的,动静和淮儿当时一模一样。”
李徽道:“女儿好啊。有子有女,凑起来正好是个好字。这才叫完美呢。我之前便说是女儿的,你却不信。瞧瞧,被我猜对了吧。”
张彤云笑而不语。
李徽探头去看那孩儿,那女婴眉清目秀头发浓密,眉眼之间,颇似张彤云相貌。
李徽笑道:“谢天谢地。”
“怎么?”张彤云问道。
李徽道:“生的颇为像你,模样将来必是一等一的。我还担心她生的像我,那便有些对不住她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顾青宁笑道:“像夫君却也不丑,夫君可莫要自谦。”
张彤云道:“相貌有什么用?要是个有本事的。我是有些不开心的,这等乱世,多生儿子才成。生了女儿,总是累赘。”
李徽翻着白眼道:“这叫什么话?天下人都生儿子,上哪找媳妇去?岂不是阴阳失调了。眼下虽是乱世,但将来也许是太平盛世,又担心些什么?”
顾青宁道:“就是,有夫君在,怕什么?夫君将来定将天下安定下来,我可不怕。”
张彤云道:“那你倒是生啊。适才你还说,生孩儿这么痛苦,你都有些怕了。现在又说便宜话。咱们家可就你没动静了。我已有一儿一女,珠儿妹子有了泰儿,你呢?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动静。”
顾青宁红着脸道:“我……我……怎知道?再说,也不止我一个,谢家姐姐不也……”
话说了一半,顾青宁意识到说的不妥,连忙住口。
张彤云瞪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道:“我累了,想歇息了。夫君,回头咱们再说话。珠儿,青宁,夫君这样子也是劳累的很,让他也歇息去。哎,大事已了,我可要睡了。”
众人知她辛苦,纷纷退出房来。
李徽确实疲惫,便去顾青宁房里躺下。顾青宁坐在床头给李徽揉着太阳穴,摸着他胡子拉碴的脸。
“夫君瘦了好多啊。当真要这么拼命吗?”顾青宁叹息道。
李徽闭目不语,伸手在顾青宁的腰身抚摸。他也不想这么拼命,但是时间不等人,局势变化的太快,他不敢有半点松懈。
“好多天没看到夫君的笑脸了,见到夫君的时候都是满脸愁容,严肃的很。今日才见到夫君笑。”顾青宁轻轻唠叨着。
“哦?是么?呵呵,我倒是自己不觉得。”李徽眯着眼道。
“那日和表姐还有珠儿说话,她们也都说,夫君现在好像没有以前快活了。每天忙的不可开交,辛苦的很。表姐说,当初见到夫君的时候,夫君和现在是两个样子。她们说,宁愿回到以前的日子。”顾青宁道。
李徽苦笑道:“回到以前么?怕是回不去了。我可不想回到以前。以前的日子只是表面上好罢了。”
“我知道,表姐她们也懂。只是大伙儿不想你这么辛苦,这么不快活罢了。”顾青宁道。
李徽笑道:“我没有不快乐,只是现在和以前肯定不一样了。我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并非被迫。我自然也不能天天嬉皮笑脸的,我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人了。”
顾青宁叹了口气,看着李徽道:“夫君,你想谢姐姐么?”
李徽皱眉道:“问这个作甚?”
顾青宁道:“莫要瞒我,我知道的。谢姐姐去了会稽之后,一封信也没来。表姐写信她也不回,夫君怕也没收到她的信吧。夫君嘴上不说,我却是知道的。”
李徽暗叹一声,顾青宁说的倒是事实。自己写了几封信去会稽问候,至今谢道韫一封未回,毫无消息。张彤云的信也没有回音,这多少令人心中郁结。
“莫说了,陪我睡一会,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其他的事,倒也管不着了。阿姐在会稽也不会有什么事,那是她的老家呢。你们也不必胡思乱想,我辛苦是我的命,我也乐在其中。只要你们过的安稳,我便满足了。”李徽轻轻说着话,伸手将顾青宁揽在怀里。
顾青宁点头,伏在李徽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不说话,不多时,李徽在自己背上的手滑落,顾青宁抬头看时,李徽已经是鼻息咻咻,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