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淮阴城花园锦簇,春光明媚。
西城,连接射阳湖和淮水的西河河畔,有一座颇为雅致的宅院。这里是徐州长史苻朗的住所。
苻朗自去年来到徐州之后,李徽为他安排了这座宅院让他安心居住。鉴于苻朗学识渊博,且在秦国时有过担任鸿胪寺卿的经历,所以让苻朗负责一些对外的交往关系事宜,并且协助赵墨林管理一些中正和官学事宜,负责地方上中正选拔和科举事宜。
苻朗很是尽心尽力,也许经历过了那些黑暗残酷的事情之后,人会格外的珍惜眼下安逸稳定的生活。越是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残酷,便越是对徐州眼下的欣荣格外的珍惜,自然也想着竭力的维护这个安生之所。
此刻,苻朗正在府中等待李徽的到来。李徽今日上午带人巡查西河两岸的堤坝情形,之后将来苻朗家中。因为今日是苻朗的三十四岁生日。
苻朗家中的亲人都已经失散,除了苻宝和苻锦之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李徽得知苻朗生日,便决定今日来他家中给他道贺。
苻朗嘴上说不必,心中却是感动的。李刺史日理万机,公务繁忙之极,却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却还要亲自来道贺,自己自然是很感激的。于是告假一日,指挥仆役洒扫庭院,修建花枝,准备酒菜茶点等待李徽到来。
时近午时,仆役们出门去张望了多次,回来禀报说并没有见到李徽等人的身影。苻朗心中有些遗憾,觉得今日李徽恐怕不会来了。
不过苻朗心里却也并不抱怨,他知道李徽很忙碌,他的事都很重要。比如今日他去巡视的这西河河堤,便是城西一条重要的水道。
这条河本来是淤塞干涸的一条小河,因为淮水大码头的建造之后,为了连通淮水和射阳湖的需要,陆路上除了修建一条驰道之外,水路上也要贯通。这更有利于货物从射阳湖的直接转运。
所以,这条西河便被选中,在固有的河道的基础上进行拓宽挖掘。作为连通射阳湖和淮水的一条重要的水路通道。
其实,从两年前这项工程便已经开始了,二十几里的河道的拓宽挖掘耗费了两年多的时间。今年开春终于贯通了。
李徽今日去巡查的便是西河的堤坝,以及两座水库的堤坝。李徽说,水道的连通不是拍脑袋的事情。山川大泽自有其理,开山挖河这样的工程,必须要保证其符合运行的道理。胡乱的开挖河道,却不令其符合运行之理,便会造成一系列的问题。比如洪涝的危险,堤坝溃塌给整个淮阴城和周边百姓居所,耕地和城池周边大片的作坊聚集之地带来危险。
所以,既要开通水道,又要做好一系列的后续。保证安全,利于灌溉,有利于徐州的发展和百姓的生计。
苻朗对李徽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在徐州,在李徽身边,苻朗见识到了许多令他咂舌的决策和事物。李徽所做的一切令苻朗大开眼界,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对比当初王猛在大秦做的一切,苻朗认为,李刺史的才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猛在大秦上下心中,那是享有崇高的地位的。能让苻朗这么想,可见他对李徽的评价之高。
有件事,苻朗一直在心中犹豫不决。那枚被苻朗藏在密室之中的传国玉玺,苻朗一直都在考虑该如何处置。根据苻坚的交代,苻朗应该将玉玺交给苻宏或者苻丕。太子苻宏在长安城破之时便死了,长乐公苻丕在晋阳被打败之后逃到了洛阳登基即位,这玉玺似乎该去送给他才是。
但是,不久前一个噩耗传来。慕容垂二月进攻洛阳,集结了十五万大军的燕军在河西郡击败了王永的兵马,王永死于乱箭之下。随即洛阳城也迅速告破,苻丕下落不明。有消息说苻丕死于乱军之中,也有消息说苻丕乔装布衣逃走了。
在苻朗看来,无论苻丕活着或者还是死了,大秦都已经气数尽了。虽然还有苻登符篆等人在各处还有零星的兵马,但整个关中之地已经基本完全沦丧,大秦已经没了。
苻登符篆等人也并非陛下嫡系,他们只是打着苻氏宗族的名义做最后一搏罢了。他们的身份甚至不如自己和苻坚来的亲近,这传国玉玺交给他们中的谁?他们又有谁能够复国?在苻朗看来,他们谁也不具备这个实力和资格。传国玉玺送到他们手中,迟早也将为其他人所得。
在得知苻丕战败,有极大可能已经死了的这段时间里,苻朗心中一直有个想法。这传国玉玺或许自己该拿出来了,该献给一个人了。根据苻朗的观察,当今天下或许有实力的的人不少,但真正有为了天下人着想,真正努力的想要庇护辖下百姓,而不是为了无情的盘剥他们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赢得了所辖百姓的尊敬和爱戴,已经具有一方霸主之姿,天下枭雄之态。如果传国玉玺无法再按照苻坚的遗命交给苻氏后人的话,那么,或许自己该献给这个人才是。
这个人当然便是李徽。
按照苻坚的遗命,他的意思是,若是苻宏苻丕都死了的话,便让自己毁了这传国玉玺。苻朗想过这个问题,他认为自己并不能这么做。
传国玉玺自古传承而下,乃是天下重宝,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玉玺那么简单。那已经是一个活物,一种象征,一种天下人都认可的精神上的东西。他不应该在自己手里毁掉,自己也没资格这么做。不光是自己,就算是苻坚也没有这个资格。自己不能因为苻坚的一句话便毁了这传世重宝,那样的话,自己将成为万世罪人。
此物当献给这世上最有德行,最有能力,掌握最高权力的之人,绝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但是,苻朗纠结于几点,一直甚为犹豫。
其一,他不确定李徽是不是那个人。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李徽似乎并无逐鹿之意。他似乎只在意徐州这片地方上的一切。在苻朗看来,拥有李徽的实力,完全可以趁着混乱有所建树。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给人感觉,他似乎并无争霸之心。如果他并无争霸之意,这玉玺献给他又有何意义?
其二,玉玺一旦献出,会不会给李徽带来困扰,给徐州招致灾祸?此物乃天下重宝,正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一旦此物献世,会不会引来群狼环伺,带来灾祸?
苻朗并不认为李徽不想争霸天下有什么不对,如果他能保住徐州,守住这乱世的一方净土,那也是成就卓然,功德无限的。起码这天下还有一方净土,还有许多百姓能安居乐业。若是毁了这一方乐土的安宁,自己岂不是成了罪人。
其三,若李徽当真有逐鹿之心,这玉玺自然会一份助力。但是,自己是胡人,李徽是汉人。自己助力李徽争夺天下,将来胡汉不同流,胡族遭殃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是做了一件最为愚蠢的事情。
还有一些其他的顾虑,但那些都是次要的。苻朗知道,自己下不了献出玉玺的决定,其实还是源自于对李徽内心想法的不了解。李徽太忙了,自己甚少有机会和他深入的交谈。
或许,今日是个好机会,或许可以和李徽好好的谈一谈,窥见他内心的秘密,也解开自己的一些疑惑。
可是,日已正午,李徽不至。看来是谈不成了。
苻朗亲自出门张望了一会,终于失望的回头。看着已经摆好的满桌的酒菜,苻朗苦笑摇头,准备自斟自饮。
就在此刻,马蹄声在门外响起,苻朗站起身来看向厅外,侧耳倾听。
“哈哈哈,元达兄,万分抱歉,我来迟了。”李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后他大踏步的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苻朗吁了口气,拱手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