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上午,李徽正在衙署之中接见李荣从北徐州派来的官员,听取关于慕容垂和苻丕交战的最终结果的战报。
慕容垂的大军于去年秋后开始对洛阳的苻丕展开进攻,从之前已知的消息可知,二月初慕容垂便已经攻克洛阳。但苻丕的下落一直不明。
之前苻朗曾请求李徽探听苻丕的生死下落,李徽便也命李荣派人密切打探消息。现在,消息来了。前来的官员禀报说,已然得到了苻丕的确切的消息。
洛阳城破之时,苻丕往上郡方向逃走,欲投奔驻守上郡的鲁王符篆。本来他已经成功的逃脱了燕军的追捕,但是在半路上身份泄露。地方胡族部落首领以投奔之名留置苻丕歇息,暗地里派人通知燕军。
慕容垂命慕容宝率军前往捉拿。苻丕等人得到消息时,已经没有了去路,被围在了一处山谷之中。最后关头,苻丕倒是展现出了大秦皇帝的气度,誓死不降,被燕军杀入山谷之后,苻丕自杀而亡。
慕容宝将苻丕的尸首带回了洛阳,二月底又送回邺城。慕容垂倒是念及苻坚的旧日恩遇,将苻丕的尸首收敛,隆重下葬。
李徽听到这个消息,其实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苻丕的败亡是迟早的事情。慕容垂起兵两年余,苻丕一直撑到现在,那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以苻丕的才能,能和慕容垂相抗数年,已然是他生命中少有的高光时刻了。
此人其实算是秦国败亡的罪人之一。秦国淮南大败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为苻丕的私心所致。当日得知苻坚被杀的虚假消息之时,他若能够稳定军心,不藏私心,不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而撤兵的话,秦军恐不至于大规模的溃败。整个淮南战役的走向恐怕也未必便是那样的结果。
但世上无如果二字。或者可以这么说,秦国的败亡是天意使然。即便没有苻丕的私心,也会有其他的因素导致其衰亡。归咎于苻丕是没有意义的。苻丕也难以扭转这大厦崩塌的结局。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个雄才大略之人。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可以预料的结果。
只不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李徽不知道该如何告知苻朗这个消息。对苻朗而言,苻丕是他对故国的最后的牵挂了。苻丕一死,事实上大秦便已经灭亡了。苻朗若是听到苻丕的死讯,应该会很伤心吧。
听了消息之后,又询问了来人一些北徐州的情形,李徽便命他下去歇息。
李徽请来荀康到公房之中,想同他讨论一下苻丕败后北方的局势演进的事情。荀康刚刚落座,两人还没说几句话,便听得外边一阵脚步声杂沓混乱。蒋胜满头大汗的出现在门口。
李徽皱眉道:“蒋胜,怎么了?”
“禀报刺史大人,京城来了传旨官员,就在衙署大堂坐着,说有重要旨意下达,请刺史大人和官员们前往接旨。”蒋胜叫道。
“京城来人?朝廷下的旨意?”李徽有些讶异。
荀康道:“徐州许久没有朝廷旨意了,看来是有大事了。会不会和前段时间传言的王恭要北伐的事情有关?朝廷莫非要下旨命我们随同北伐?”
李徽沉声道:“不必猜测,见了便知。”
不久后,李徽荀康以及徐州衙署官员数十人来到衙署大堂上。果然,一名身材高大的官员站在堂上,十几名随从站在下首。
那人见到李徽和荀康等人,立刻高声道:“本官琅琊内使,中书侍郎王绪,奉会稽王和中书令之命传达朝廷圣旨。请徐州刺史李徽,徐州别驾荀康等一并徐州官员接旨。”
李徽和王绪有过一面之缘,当年在谢府之中,王绪便是奉司马道子之命请自己前往赴宴的。这才短短两年余,这厮已经混到了中书侍郎的身份了。不过,他的堂兄王国宝是中书令,王绪进中书省任中书侍郎,倒也并不奇怪。
既是圣旨,自当恭迎。李徽等人躬身而立,王绪缓缓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骤然魇崩,地覆天翻,举国皆惊,骇然惊诧。然生死无常,天命难测,亦难挽回。国不可一日无主,朕已于三月初五继承皇位,改元隆安,大赦天下,昭告万民。”
“朕以太子继位,此乃奉先帝遗诏而为,奉天命而代。然朕年幼,难以处置政事,恐误国事。幸有会稽王叔英明睿智,可掌政务,方可令我大晋不乱。自今之后,大晋军政万机,皆归会稽王所摄,会同诸卿商议而决。此旨告知天下臣民。今先皇崩殂,举国皆哀,朕心中悲痛,故登基之礼从简。自即日起,大晋举国为先皇举哀十日,以悼英灵。此旨!”
李徽等人听了几句的时候,便已经脸色剧变了。那不是以司马曜的口气下达的旨意,而是以新皇的口气下的旨意。这是一封新皇即位之后昭告天下的旨意,不是特定的给什么人的旨意。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听圣旨之意,似乎是说司马曜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为何没有消息传出?那圣旨上说,先皇魇崩,那是何意?魇崩是怎么个崩法?
李徽震惊之余,心中满是疑惑。
“李刺史,荀别驾,圣旨在此,请你们昭告徐州百姓,告知新皇登基之事,稳定军民官员之心。”王绪沉声道。
李徽皱着眉头问道:“王大人,我等满腹疑惑。听圣旨之意,陛下他……他难道驾崩了?”
王绪皱眉道:“这还用说么?否则太子怎会登基?圣旨上不是说的很清楚么?”
“什么时候的事?”李徽问道。
“陛下于三月初三夜,魇崩于玲珑阁。睡梦之中骤然驾崩,毫无征兆。令人痛心。”王绪沉声道。
“睡死了?”李徽更为惊呀。司马曜可不是老年人,今年才二十多岁,正值青壮年。怎么会一觉睡死了?简直不可思议。
荀康沉声问道:“敢问王大人,为何陛下驾崩的消息没有宣布?我徐州上下竟然一无所知。是单单我徐州不知,还是天下人都不知?”
王绪神色有些不耐烦。沉声道:“问那么多作甚?会稽王怕陛下骤然驾崩的消息令天下慌乱,和群臣商议之后,认为当延迟发布。先拥太子即位,之后发布诏书昭告天下。这也是为了大局不是么。”
李徽皱眉沉吟。司马道子秘不发丧,先将太子司马德宗拥立即位,这种做法虽然可以理解,但总感觉怪怪的。司马曜三日夜晚驾崩,隔了一天,司马德宗便登基了,这虽然并不违背规矩,但总给人感觉像是藏着掖着,暗地里安排了手段一般。
司马曜死的蹊跷,司马道子安排的也蹊跷。这诏书更是蹊跷,即位诏书上有必要强调让司马道子总领万机么?
整件事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一种奇怪的诡异感。
“对了,李刺史。会稽王请我带几句话给你。请借一步说话。”王绪道。
李徽皱了皱眉头,跟随王绪走到一旁,王绪低声道:“王爷让我告诉李刺史,徐州之事不用担心,朝廷会按照之前约定拨付物资粮草。不过,王爷对王恭率北府军北伐之事不太赞成,不久恐要驳回。李刺史当上奏给予声援,历数北伐弊端,会稽王好据理而为。皇上驾崩之事,太过突然,会稽王本想着通知李刺史的,但想着时间紧促,便未及时告知,并非故意隐瞒李刺史。还请李刺史明白。会稽王这几日又悲痛又繁忙,实在太过辛劳,他说,过几日会亲自写信来给李刺史的。”
李徽点头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