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过半,数百名黑影悄悄逼近阳羡县城之下。秋雨淅沥沥的下着,城头上巡逻的兵士都已经躲在城楼之中避雨,只有少量兵士在城墙上巡逻。
阳羡县城年岁古远,只有不到五干百姓居住,平素城墙上门可罗雀,城砖上长满青苔。秋雨落下,湿滑无比,今日巡逻的兵士便有失足摔断了腿的人,所以巡逻的人员便更少了。
整个一面南墙上,只有两队七八人在城楼两侧的城墙上慢慢的走着。他们带着斗笠,缩着脖子走在雨中,完全只是走过场。淅沥的雨声和斗笠上的雨滴声让他们根本听不到城下逼近的脚步。赤脚踩在泥地上的声音融入在雨水的声音之中,根本分辨不出。
三百余名挑选出来的身手敏捷的会稽军士兵泅水过了护城河,贴到了城墙下方。此刻城头的两支巡逻队压根没有任何的反应,他们一东一西,交错而过,向着东西两侧而去。
兵士们在城下慢慢的散开,十余人后撤七八步之外,取下肩膀上扛着的绳索,将一头提在手里开始呼呼呼的绕动。绳索越转越快,到达一个极佳的速度和角度后,一条条绳索冲天而起,如飞蛇一般飞上城头。
“喀拉,咔嚓!”低沉的声音响起,裹着碎布的三爪挠钩勾中了城垛砖石的缝隙,牢牢的卡在哪里。
裹了布条的铁钩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沉闷的声音融入在雨水之中,没有任何人被惊动。
所有人都在钩爪抛上去的那一刻静止了数息,倾听动静。直到发现没有任何可担心的,一切才又恢复。十几名兵士即刻行动,扯着绳索开始向城墙上方攀爬。打了绳结的绳索很便于攀爬,而且城墙只有两丈多高,兵士又是选出来的精干之人,片刻之后,十几人已经来到了城墙上方。
然后十几根绳梯坠下,更多的兵士背着绳梯上城,在城墙上挂上更多的绳梯。当百余人登上城墙之后,城头的巡逻小队已然掉头走了过来。他们浑然不知的是,上百支箭已经在城垛两侧的黑暗之中瞄准着他们。当他们走到十几步之外的时候,羽箭无声射出,七八名巡逻兵士一瞬间身上中了七八支箭,尽在要害。临死之前,他们才发现蹲在城垛下的黑影。
阳羡城楼两侧的两支巡逻队,分别被暗箭射杀之后,两侧城墙畅通无阻。城下数干兵马从黑暗中涌出,来到城下,顺着城墙上挂着的百余条绳梯蜂拥登上城楼。
不到半个时辰,城楼上密密麻麻全是攻城兵士。
城楼之中打盹的守军三百余人挤在城楼里呼呼大睡,然后他们被嘈杂的脚步声惊醒。但他们冲出城楼的查看的时候,惊骇不已。眼前看到的城墙上,无数的黑影晃动,像是地狱中的幽灵突然冒出来了一般。
“你们……是什么人?”
“大将军谢玄在此,尔等北府军旧部,怎敢同大将军为敌?放下兵刃投降,饶尔等不死。否则,格杀勿论。”黑暗中有人沉声喝道。
“什么?谢玄的兵马?”城头守军惊愕道。
但他们并非北府军旧部,而是王恭自己的兵马。一名守军头目悄悄将竹哨摸在手中,猛然发出一声嘶喊。
“敌袭,敌袭!”
滴滴滴滴滴滴!尖利的竹哨声响彻雨夜,刺耳之极。
“格杀勿论!”
箭支如雨射出,城楼中的敌军纷纷中箭。数百兵士冲上前去,东西两面夹击之下,城楼守军很快被杀死大半。但是竹哨示警之声一直不绝于耳,已然惊动了城中兵马。
城墙内侧广场有人已经开始跑动,靠近城门的军营处灯火陆续亮起,已有竹哨声呼应。
谢玄站在城墙上,抽出长刀大喝道:“杀!”
数干兵士已经从内侧石阶下城,他们呐喊着冲向长街之中,冲入阳羡县狭窄的街道之中。
“谢玄大将军率大军在此,北府军旧部还不投降么?”
“谢玄大将军在此,北府军兄弟速速投降,既往不咎。顽固不化者,休怪不念旧日之情,格杀勿论。”
兵士们口中大声的喊叫着,向着仓促迎战的守军冲杀过去。
城中六干守军绝大部分都是北府军旧部,此刻仓促迎战,本就慌乱。闻听是谢玄率军前来进攻,更是心中动摇,一时间不知所措。
谢玄亲自率领一干兵马杀入城南军营之中,许多北府军兵士看到了谢玄骑着高头大马冲进来的雄姿,方知外边的喊叫之声不虚。
谢玄,那曾经是神一般的人物,北府军中的神话。他带给北府军无上的荣誉,一手打造了北府军这支兵马。尽管绝大多数兵士和谢玄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是他们对谢玄的感情就是仰视着他,将他视为神一般的存在。
谢玄离开了北府军倒也罢了,他们自然会听从现在统帅的命令。但现在他回来了,带着这么多兵马杀了进来。抵抗是没有意义的,无论是从现实还是从心理层面上,和谢玄对抗是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
“放下兵刃投降,我谢玄既往不咎,咱们还是兄弟。若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念昔日同袍兄弟之情。”谢玄朗声喝道。
“大将军,我等不是故意同你为敌,而是身不由己啊。兄弟们,大将军回来了,我们难道要和大将军交战吗?那还是人吗?王恭算个什么东西?杀了我北府军多少将领,害的我们跟他造反,有家不能回。咱们还不醒悟么?”有人大声叫道。
此言一处,引起了共鸣。许多人纷纷将兵刃抛下,举手投降。有人带了头,之后便好办了。不到顿饭时间,除了负隅顽抗的两百余人被尽数歼灭之后,南城军营剩下的七百多人全部倒戈。
谢玄将他们临时收编,之后问明领军主将的居处,率领兵马直冲而去。
县衙之中,谢玄的兵马杀进城来的消息已然送达。在此领军的是王恭之子王昙亨。在军中进行了大清洗之后,王恭不敢重用北府军旧将,将兵权交给了自己的弟弟王爽王履以及自己的儿子王昙亨等人。这种情况下,只有兄弟儿子才靠得住。
因为阳羡县在最前线,且有重兵驻扎,领军之人更需要自己完全信任之人。所以王恭便让王昙亨在此领军,同谢玄的兵马对峙。王昙亨并无领军才能,所以阳羡县的兵马防备松散。甚至他自己也完全没考虑过谢玄会主动进攻的可能性。
在这样一个清冷的雨夜,他早已早早的睡下,根本没有意识到敌人会在今夜进攻。
得到消息之后,王昙亨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少将军,南城已经被破,南城兵马哗变倒戈了。”
“少将军,他们冲向这里了,咱们的兵马还没赶到。”
“少将军,东城的那帮北府军狗砸碎投降了。”
“少将军……”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王昙亨面色煞白,连声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一名亲随道:“将军,大势已去,不如即刻撤离。我等保护少将军撤离。”
“对对对,快走,快走。”王昙亨连忙道。
一行人护送着王昙亨出了衙门来到长街上,但听得四处喊杀之声震耳欲聋,周围人马飞驰,来来往往。王昙亨双股站站,身旁亲卫将他抚上马匹,护送他直奔北门。沿途有数百骑兵赶来护卫,王昙亨心中稍安。
到了北城城门下,城门兀自紧闭。亲随向着城头喊话。
“少将军要出城,速速打开城门。”
城楼上,一人探头道:“对不住,不能开城门。”
“什么?混账东西,少将军在此,你想死么?”亲随大叫道。
“哼,什么狗屁少将军。王恭杀我叔父之时,可曾想到今日?我北府军众人,乃谢大将军之军,岂会跟着你们父子为虎作伥。王恭老贼杀我叔父刘轨,此仇岂能不报。”城头那人大骂道。
城下众人恼怒不已,当即便有人试图往城楼上冲,城头上乱箭射下,登时射杀数人,阻挡了他们的冲击。眼见喊杀声已经接近,有人提议不能在这里耗时间,可去西城出城,因为西城尚未丢失。
王昙亨没有主意,只得听从他们的建议,一行人转而往西。然而尚未到西城城门处,在一处狭窄的街道便被堵住,欲后退时,后方有兵马又至。
火把闪耀之中,有反戈的兵马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是王昙亨,王恭的儿子。”
这一下,周围兵马纷纷云集,对数百骑兵展开进攻。这样的进攻根本没有任何的悬念,数百骑兵很快崩溃。王昙亨慌乱之下摔下马来,被一匹己方骑兵的战马撞倒在地,踏断腿骨瘫坐不起。
起初还有人在找他,他微弱的叫喊声淹没在人喊马嘶之中,根本没人听见。骑兵杂沓来去,王昙亨身上被踩了不知多少下,起初还挣扎哭嚎,最后悄无声息。他的尸体在次日清理战场时被发现,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根本不成人形了。
谢玄大获全胜,偷袭之策大获成功。六干王恭的兵马,死伤干余,三干多就地倒戈,余者逃散。王恭之子王昙亨乱军之中横死于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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