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期限,只剩三月——
春风凛冽,刮骨削肉。
医院夜里的走廊,安静的像是被密封在一陶瓷罐子里,尘封于泥里,冰冷、黑暗、虫蚁啃食,叫人倍感痛苦,却无挣扎之力,生生死在这样的禁锢与绝望中。
沈周懿久久没反应。
她眼眸淡淡地垂着,盯着自己因为无意识的慌,而穿错的拖鞋,她不像寻常女人似的,容易哭哭啼啼、没主见、没方向,反而越遇事越冷静。
总是给人一种,柔弱却百毒不侵的冷漠感。
陈聿臣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他甚至是诧异,也是不解地看着她安静柔美的侧脸,他跟沈周懿相处不算多,也不能说了解,但是能让裴谨行对她如此喜欢,必然不是普通心性。
可……
是不是太冷淡了?
“沈小姐,你跟我想象中的反应不一样。”
沈周懿微微醒神,她眼皮挑了挑:“没用的情绪反而影响自己,倒不如留下空隙想想该怎么解决。”
她从来就是如此。
悲天悯人?歇斯底里?
她不屑。
陈聿臣形容不来此刻的心情,却是有震撼的,难怪。
难怪她能跟裴谨走到一起。
“这么说吧,他回国已经快一年了,三个月后满期,要么死,要么到期等着被f国找到理由抓回去,裴家是厉害,可是对方那是一个国家的直隶部门,权利和手段都很野蛮,所以……”
陈聿臣舒展了一下腿,揉着颈部,语气竟然有些沧桑:“他现在面临的,是双重磨难,有些难解决。”
沈周懿沉默了许久。
才轻声慢语问:“解毒剂……很难弄?”
陈聿臣眯眯眼,“难,难如登天,你知道z……算了,你应该不清楚。”
“你说就是。”
“行吧。”
“zj家族,庄怀隽,听过吗?”
沈周懿眸光闪了闪:“在他那里?”
陈聿臣点点头:“只有他和f国部门有,他们有共同的生化研究合作,庄怀隽这个男人野心勃勃,向来心狠手辣,裴谨得罪过他,自然不会可能拿到,除非,有他想要的筹码。”
可是。
庄怀隽缺什么?
他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在他手掌心。
仿佛是一个死局,怎么都破不开。
雨停了后,走廊里冷冷清清,仿佛钻进阵阵寒意,她有些不适微微搓了下手臂,却一阵刺痛。
敛目,手肘在离开浴室时重重磕了一下,估计淤青了。
“你们有其他办法吗?比如,研发那个解毒剂?”
陈聿臣冷嘲了下:“没用,能试的都试了,真那么容易,哪里能成了他们桎梏人的筹码。”说着,他看向她,“沈小姐,我跟你说这些,想必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化,我务必提醒你,跟裴谨走下去是不容易的事,我作为裴谨哥哥,虽然这臭小子从不叫哥,但是我们这一圈子人就惯着这么个宝贝疙瘩,我不希望他在你这儿受什么磨难。”
“你能懂我意思吗?”
沈周懿神情淡淡的,“怕我让他伤心难过?”
陈聿臣舔舔唇:“说实话,沈小姐给我的感觉,太淡漠了。”
虽然她温柔大方,有种淡然出尘的温婉。
江南美人的恬静。
谁都会觉得,她一定是亲和良善的。
可他不这么认为。
越能维持如此表象,越是薄情寡义之人。
沈周懿站起身,她脊背永远是那么挺直,万顷压力不会曲折半分,“我很感谢你对他这么尽心尽力,但是,我是如何,与他日后又会如何,陈医生到底只是局外人,说教就免了。”
她不想要别人给她施加任何压力和负担。
该做什么,该如何做,是她自己决定的。
什么都无法牵制她。
说完。
沈周懿就走去病房门口。
一扇门的阻隔,看不清里面如何。
她没有推门进去。
反而在那儿站了一分多钟。
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也不知去了何处。
陈聿臣神色不明,内心却是震惊的。
他惊愕于沈周懿的这份冷静,也惊诧于她态度的一针见血和不被任何事物影响牵制的冷漠。
她生来,似乎就是这世间独立的一隅冰川。
没人能伤害她半分,也没人能打破她的规矩。
这样的女人。
世间少见。
陈聿臣皱了皱眉,他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因为他并不是很确定,沈周懿究竟爱不爱裴谨行,如果爱,又有多少?这样智慧又沉静之人,裴谨沾染上,是福是祸?
甚至。
她都可以不进去看他一眼。
越想越糟。
陈聿臣几乎是黑着脸又进去病房。
却发现裴谨行已经醒了。
他躺在病床上似乎早已习惯,睁开眼就摘了氧气罩,露出那张祸水似的脸,唇色泛白,眼尾下敛,洇着的红更加增添他的病魅感。
“她呢?”
开口第一句。
陈聿臣气不打一处来,叉腰怒斥一句:“她她她,你中什么邪了?自己命才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你能不能心疼心疼自己?”
裴谨行瞥了一眼门口,“她都知道了?”
陈聿臣一噎。
头发根似乎都要炸起来了,粗暴地扯了椅子过来坐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知道了,你猜怎么着?”
“人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哭都不带哭的,多一句都不问,面不改色的那淡定劲儿,我爷活了八十多都得佩服她这心性,你死了她都不一定为你掉一滴眼泪,我也不会,一个恋爱脑的蠢货,给你哭都是老子有病。”
裴谨行却闷着声笑起来,声音冷冷淡淡的,像是湖里冰着的清酒,烈的人后脊发麻,可能是因为昏迷后刚刚醒来,他声音略微虚弱,笑了好一阵,眼尾都漾起了红,忍不住闷咳几声。
张扬、乖戾、散漫无拘。
看的陈聿臣心头烦躁,忍住了抓起枕头砸过去的冲动,怕手重了这家伙嗝儿屁:“笑屁,还能笑出来?不被在乎,哭就哭呗,我小点声笑话。”
裴谨行下巴扬了扬,“去把窗帘拉开。”
陈聿臣秉持着不跟病人一般见识的理念,走过去拉开。
天黑透了。
像是泼了墨。
月亮不见踪影,雨后的潮湿顺着窗棂蜿蜒。
他眯了眯眼:“雨停了,就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