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弦月光芒晦暗,仅有的火把照应下,所有人都看到了白砚池脸色是如何一瞬间变得惨白的。
他踉跄后退半步,仿佛是不愿相信邓贞贞所说,又猛地扑倒废墟之上开始挖掘。
“别愣着,都来帮忙啊!少夫人可能还活着呢!”几个学子看得不忍,高声吆喝着,也冲到旁边徒手搬开碎石瓦砾。
随着时间的推移,堆叠的杂物渐渐减少,被压塌的床榻重见天日。床脚处,一根木梁斜斜压在床板上,断裂的木板下渗出几道血迹,看得人心惊胆战。
众人加快速度,终于从床榻下将俯卧的时小酥拖了出来。
时小酥双目紧闭,额头上一片血色潸然,手中还紧紧握着砚心剑。白砚池把她紧紧抱在臂弯里,近乎绝望地环顾四周,声嘶力竭:“医官!快叫医官过来!医官!”
他手上的血污混杂着她额上流下的血,滚烫而又刺痛。
却远不如心口那道无痕的伤口疼。
他把头埋在她颈间,希望能够感受到她脉搏的有力跳动,慌乱之中却怎么也找不准脉搏的位置,这才发现,他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忽地,胸口一阵温热。
“你……轻点儿……我要喘不过来气了……”
怀中,时小酥有气无力闷道。
白砚池所有痛苦神情刹那消散,他呆呆地松开手臂,低头看着大口喘息的时小酥。
“看我干什么?我就是磕了下头,你以为我死了啊?”时小酥坐起,晃了晃手中的砚心剑,“幸亏有它在,关键时刻撑住了床板,要不然我真的被压死了。话说回来,到底是一分钱一分货,那么沉的木梁啊,这剑居然连弯都没弯一下——白砚池?”
白砚池根本听不见她那些唠唠叨叨的废话,他的脑海里,耳朵中,视线内,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回荡。
她没死。
她还活着。
仿佛木人一般杵了半天的白砚池,突然紧紧将时小酥拥入怀中,像是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周围人群安静片刻,而后不约而同爆发出起哄声,令人惊恐的灾难转眼一团喜庆。
时小酥从没感受过白砚池如此用力的紧拥,她轻轻推了推他胸膛,没有任何回应。无可奈何地,她只能贴着他耳边小声道:“差不多得了吧?小侯爷?好歹先给我止个血啊,想活生生流血流死我吗?”
即便如此,白砚池还是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放开手。
他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之所以迟迟不肯放开,是因为他四肢百骸都是僵硬的,因为过度害怕而导致的肌肉僵硬。
虚惊一场过后,梁王世子的庆生宴还要照常举行。学宫掌使派人请来云奉处理余下事情,把不停起哄的学子们赶回宴席继续检查他们的礼仪规矩,唯独给白砚池和邓贞贞放了假。
邓贞贞那边有闻讯赶来的父母陪着,白砚池这边,就只有额头上顶着包扎白布的时小酥相伴。
刚刚死里逃生,时小酥对学宫的住房多少有些信不着,白砚池便陪着她在很少有人来的偏僻池塘边散步,时小酥手里还拎着两壶顺手牵羊来的好酒。
“酒是发物,你刚刚受了伤,是不该喝酒的。”他试图抢那两壶酒。
时小酥扭腰一躲:“我才是大夫,你少指手画脚。酒呢,的确对伤口愈合不利,可我现在急需愈合的是这颗脆弱的小心脏,伤口什么的排不上号。你要不让我喝几口酒压压惊,那才是真的在妨碍我恢复。”
“你总有这么多歪理邪说。”白砚池苦笑,脸上又是惊魂之后尚未褪去的苍白。
时小酥不喜欢这样的他。
他应该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从容淡然的性子,脸色总是健康而平静的。
“来,陪我喝酒。”时小酥突然停下脚步,挨着池潭塘边坐下。
白砚池想了想,也挨着她坐下,伸手去拿酒。她却推开他,吹胡子瞪眼睛:“让你陪我喝,没说让你喝!瞅瞅你那手,不想愈合了?”
看看扒石头灰土弄得满手伤口的手,白砚池哑然失笑:“哪里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同样是受伤,你可以喝酒,我就不可以?”
“我是大夫。”她瞪圆眼睛。
“大夫也要讲道理,没有这么区别对待的。”
“我是女人。”她继续瞪眼。
白砚池愣了愣:“女人就可以不讲道理?”
“你觉得呢?”
“……算了,都依你。跟女人果然不能讲道理。”他终是败下阵来。
时小酥美滋滋提起酒壶猛灌一口,通快地长舒口气:“我在军队的时候,要是累了或者有什么烦心事,就会找几个哥们儿一起出来看星星,喝酒。一口酒下去,热热辣辣的直到胃里,再多的烦躁也都没了。那时日子过得简单,却总嫌枯燥,如今的人生倒是跌宕起伏了,却再找不到那种痛痛快快的感觉。”
“人心诡鬼,前途叵测,明明身在富贵乡却总是羡慕寻常百姓的安逸,好像是所有权贵们的通病。”
时小酥又灌了口酒,侧头看他:“反反复复经历这么多次轮回,你是不是已经很累了?”
“累到不止一次想要放弃,但到最后还是放不下。”白砚池低头轻笑,微垂眉眼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