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桔隔着布摸了摸那个碗,想起什么似的“靠”了一声:“他上回送了我只明代甜白瓷的长脖子瓶抵债呢,不会是假的吧?”
“那只是真的,”声音从里屋悠悠的飘来,西风已经换了套衣服出来,“假的我哪敢往您那送啊。”
那可不一定,张雪桔心说你小子什么干不出来。
但是正事要紧,想着她敲了敲桌面:“郑宇在其他两块地的盘口收回来没?抓点紧,现在节骨眼上也别放出八万走了的消息,他一走咱俩盘都得完蛋。”
“这不有我呢。”西风眉梢一挑,噙着抹狐狸般的笑,张雪桔就见不得他这副贼相,感觉下一秒坏点子就要砸自个儿身上了,遂白眼一翻:“从小到大你就这副死样,正经点,别老想着祸害谁。”
“从小到大?”黑瞎子来了兴致,一手撑在柜台上一边勾唇问道。
张雪桔摆摆手:“害,别看几个是我伙计,他们被我师父捡到时我才七八岁,以前他们还不忙的时候就老带我捅马蜂窝。”
黑瞎子笑了声:“看不出你忙碌的童年还有那么段快乐时光。”
能不快乐吗,完全是练功时忙里偷闲,捅马蜂窝的后续其实是被罚着单手挂房梁上挂三个钟头,掉下来一次能被烟管抽死那种。
张雪桔朝着黑瞎子扬了扬眉,后者立即领会,知道他们可能要讲什么重要的事,很自觉的回避,走到另一间铺子廊下蹲着去了。
随即她的视线停在西风身上,他还有些事情,道了句“稍等”便在前台的电脑上摆弄着,张雪桔百无聊赖道等着他处理完,脑袋逐渐放空,思维发散。
张雪桔开始想自己,想自己周围的人。
西风这帮伙计对于她来说都是如同亲人般的存在。
六筒被柳三捡来的时候十八九岁,西风比他小点,那时十六七岁,两个人每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看张雪桔扎马步,然后反过来揍他们满头包。
八万和赵二狗倒是后来认识的,八万来的时候张雪桔才十一岁,被他抓着练枪,没少挨子弹,虽然是空炮弹但也一打一个淤青,唯一能胜过八万的可能是张雪桔打得过他。
赵二狗这伙计…不提也罢,长得五大三粗的,切个菜划破道口子都能稀里哗啦哭得眼泪鼻涕到处流的,张雪桔以前不爱跟他玩,主要是嫌弃他这人怂怂巴巴的。
这么些人吧,虽然没应尽到哥哥的职责,但总归在坑害她的少年生活中给了她那么点人文关怀。
毕竟不论是出身,还是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亦或者是后来被迫参与这个局,种种迹象让张雪桔时常觉得自己不幸。
可是她年少时遇见了师父,遇见了西风,六筒,八万,二狗,还有谭梅,再后来遇见了无邪几人,张雪桔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所以她珍惜啊,特别特别珍惜那种在无尽的黑暗里朝她投射来的光,她迫切的想要抓住它,想要她所在乎的人都好好的。
但是有人不这么想,有人想要将她拖进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想要让她跌进泥里,染得一身脏污。
恶意在阴暗的角落里疯狂滋长。
在经历过令她印象深刻的黑暗童年之后,张雪桔遇到了她人生中最不后悔遇见的人,她所在乎的亲人,她的师父,却在某一天,那个突然的、阴雨绵绵的一天,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家门口,血液混着雨水淌了一地。
她不明白,为什么师父那样厉害的人,都会落得如此的惨状。
张雪桔崩溃了。
她无数次想着,她只是想所有人都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为什么要让她能感受到的温暖,就这么被拦腰截断?
张雪桔时常不明白。
师父好不容易被救过来,只是腿却再也无法恢复了。
在日复一日勉强扬起的笑容中,张雪桔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她开始变得恍惚,开始时不时耳鸣,开始变得失眠。
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开始做噩梦,梦中母亲模糊的面容都显得狰狞起来,她听见妈妈语气很失望的朝她喊:“你什么都做不了,在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一个一个接连死去,你只是个废物,张家的废物,张雪桔,我很失望。”
张雪桔只是茫然的想,为什么母亲还是叫她桔梗花的桔?她是张家人?她不应该被除名了吗?
她知道那不是妈妈,可真的不是吗?张雪桔开始怀疑自己,妈妈的话也听不太真切了,最终落到她耳侧的只剩一句:“这是你的宿命,你摆脱不了这个名字,张雪桔。”
桔梗花的桔,不是桔子的桔。
梦境中的白雪飘飘洒洒,堵住了张雪桔的耳朵。
她只听得见雪声了。
张雪桔觉得自己应该去看医生,谭梅告诉她,这种幻听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它潜意识回避了你原本的幻听内容,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测,谭梅说,人的大脑谁都没钻研透,我不能保证我说的是准确的,但是我能保证的是,你现在必须开始吃药。
张雪桔开始吃药,也尽量不下地,可是她忍不住,忍不住想去杀了那帮人,那帮将她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