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酒屋的墙壁上挂着一面沾满油烟的幕布,失真发绿的色调让其中的画面看起来格外老旧。
“嘉启十二年四月廿三,倭区宣慰使司衙门发布公告,盘踞倭区数十年,严重危害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的鸿鹄叛军组织已经被全面瓦解”
“鸿鹄是在极端纵横序思想基础上成立的暴力组织,多年来一直在倭区频繁活动,蛊惑煽动无辜罪民超五万人,组织策划了多次袭击行动,造成了大量百姓死亡,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倭区宣慰使司衙门在公告中还提到,接下来各城宣慰司衙门将持续保持高压搜查态势,着力于彻底肃清鸿鹄流毒。同时号召百姓积极踊跃提供鸿鹄组织残留暗桩的信息,官民一体,众志成城,为倭区的长治久安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昨日,江户城第八批青壮年劳力输出仪式在江户港码头举行,宣慰司衙门同知刘典参加仪式并主持。”
“活动中,刘同知提出了‘通过双手改变命运’的总体要求,希望本次前往帝国本土的青壮年们能够发扬‘三分基因注定,七分勤奋改命’的新江户精神,不等不靠,勤劳奋进。参与活动的罪民百姓无不备受鼓舞,奋发昂扬。据悉,本次劳工输出的目的地在帝国本土的苏州府,是帝国历史上有名的富庶地区.”
“同日,在江户城新政规划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五所启蒙私塾‘蓬蒿园’正式宣布建成,将于明日向城中所有百姓开放。配合上前期已经完成的夫子庙,至此,江户城各城区都已经具备完善的基础教育条件”
“从‘蓬蒿园’发布的招生公告来看,该园同样坚定贯彻落实了倭区新政要求,不止免除学子入学束修,并且提供相应的食宿补贴,同时免费提供帝国工部研发的最新款的基础脑机灵窍,搭载儒家经典课程,能够帮助学子全面开发儒序基因,摆脱罪名籍贯,指日可待.”
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中,丰臣远疆吞咽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竟然直接将硕大的海碗捧了起来,将残留的汤汁一饮而尽。
丰臣远疆摸了把嘴角,用倭语含糊不清的骂了一句,这才将海碗重重怼在餐台上。
咚。
靠在墙角打着瞌睡的老板被突然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激灵,疲倦的睁开一双松弛的眼皮,茫然的环视了一圈,这才终于看到了坐在餐台前,身形魁梧如熊的荒世烈。
“你你是小烈?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浑浊的目光冒出真诚的喜悦,老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站到荒世烈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这身体真是越来越壮了,每一次看到都让人感觉到震撼啊。”老人一脸惊叹道。
荒世烈笑道:“是有些年头没见了,老长崎,你的身体还好吧?”
“去年刚在黑市的医馆里换了一颗肝脏,说是从云南行省那边过来的正版农序货,用着还行,一时半会应该是死不了。”
“哪家医馆?”
“你小子问这些干什么?”
“我担心你被人骗了,倭区的这些货可很少有从帝国本土来的,大部分都是暹罗的冒牌货。”
“管它是哪儿的货,能给我续上这条老命就行。”
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散了老长崎心头的困倦,沟壑纵横的脸上豪气顿生。
“不说这些了,今天真是好日子啊,过了那么多年居然同时见到了你和丰臣,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再来一碗。”
一旁的丰臣远疆接过话茬,瓮声瓮气道。
老人闻言打趣道:“丰臣你今天的胃口很好啊。”
荒世烈同样笑着开口:“我和他一样就行。”
“行,没问题。”
老人爽朗一笑,在餐台后忙了起来。
“荒世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家店的场景吗?”
丰臣远疆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双眼凝视着天花板下那颗昏黄的灯泡,搭在餐台上的左手轻轻敲着桌面。
“当然。”
荒世烈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足有常人拳头大小的酒盏被他手中像是袖珍的模型,面露感慨道:“那是隆武五十五年,伱、我还有德川先生,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在这里碰面。
“那时候,你的三川重工承接了倭区一大半的重建工程,风头正盛。而德川先生也已经是仁德资本的东主,只有我”
荒世烈笑了笑:“不过只是一个刚刚拜入黄天门的小角色,刚刚晋升武序八,在荒世家族里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可你和德川先生却丝毫不嫌弃,不止没有赶我走,反而请我坐下来吃了一碗面。”
“那天你刚刚杀了几个和荒世家族争夺黑市生意的人,便直愣愣闯了进来,一身的血腥味浓的呛人,要不是德川先生拦着,我早就让人把你扔出去了。害得我不得不关闭了械体的嗅觉,才能把那碗面吃完。”
丰臣远疆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不禁放声大笑。
“一眨眼,这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荒世烈点了点头,“确实过得挺快。”
“这些年,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你。”
丰臣远疆突然话锋一转,“特别是明智晴秀那个女人出现之后。”
“我知道。”
“不过德川先生一直很看好你,他觉得你有枭雄之姿,是我们这些倭民对抗新东林党的希望。”
“我也知道。”
丰臣远疆眼神冷冽:“那你知不知道,你们荒世家族之所以能够成长的这么快,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内,从一个小型的家族黑帮发展到如今几乎垄断整个倭区走私生意的大公司,又靠的是谁?”
“是德川先生。”
荒世烈肃穆道:“黑市生意是在他手中建立起来,也是他打通了和明人衙门的关系,荒世家族是在德川先生的庇护和帮助下,才能有今天。”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投靠苏策?!”
丰臣远疆须发皆张,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喝问的怒音回荡在居酒屋中。
可诡异的是,站在餐台后的老长崎却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自顾自的忙碌着。
“你说我投靠苏策?”荒世烈面无表情道:“有什么证据?”
“还需要什么证据,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铲除掉黄天门?在门派武序的传承中,弑师者会触发功法中的反制手段,在你的体内产生足以致命的毒素,如果没有苏策,你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是安然无恙?”
丰臣远疆的质问一声跟着一声,到最后几近咆哮。
“原来黄天门在荒世家族中埋下的这些手段,你们早就知道了?”
荒世烈平静问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丰臣远疆冷哼一声:“德川先生知道你心中对黄天门的怨恨,所以他担心如果告诉你,会让你变得更加疯狂。但他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寻找解决的办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不告诉我,反而是为了我好?”
荒世烈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嗤笑一声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现在我已经杀光了黄天门的所有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黄天门的覆灭和苏策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那你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反噬?”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荒世烈微微侧头,魁伟的身躯洒在大片阴影,将丰臣远疆笼罩其中。
“丰臣远疆,其实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很不喜欢你。”
嗡.
低沉的械心嗡鸣回荡在空气中,荒世烈置若罔闻,一双虎目凝视着丰臣远疆。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中了明人的计谋,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德川先生就是掉入了他们陷阱,才会被就地处决。现在四大公司已经倒下了两家,他们就等着看我和你内斗,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新政所有的阻碍。”
“新政跟我没有关系,我也对这些没有兴趣。”
丰臣远疆冷笑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自己人在背后栽赃陷害,德川宏志绝不可能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所以,你现在认定是我就是那个叛徒?”
荒世烈没了耐心,直截了当问道。
“不是你,那就是只能是明智晴秀那个女人。如果你杀了她,我就相信德川先生的死与你无关。”
丰臣远疆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突然弥漫在这间老旧的居酒屋内。
正在煮面的老人蓦然打了个寒颤,嘴里一边嘟囔着类似‘人老不中用’的话语,一边绕出餐台走向店门。
荒世烈毫不掩饰眼眸中慑人的凶光:“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看来你和她的感情是真深厚啊,不过我很好奇,不过是一头‘黄粱鬼’而已,你真以为这种癫狂的孽物会有人的感情?”
恰逢此时,门外的乌云之中惊现刺目的惨白雷光。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