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年轻戍卫用掌心推了推头上有些歪斜的头盔,白嫩嫩的脸上满是困惑,“杀谁?”
“我早就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有那闲钱就去把你那脑机好好捯饬捯饬,就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了。”
队长黑着一张脸,没好气骂道:“你小子倒好,非要把自己改成一张小白脸,当戍卫要脸干什么?能挡子弹,还是能挡刀枪啊?”
“当然挡不住了。”
年轻戍卫蔫头搭脑,嘴里嘀嘀咕咕:“可不弄脸,我怎么找媳妇啊”
“你说什么?”队长眉头一挑。
“没啥,没啥。”
年轻戍卫连连摆手,忙不迭转换话题:“头儿,您还没说到底杀谁呢?是不是去剿灭鸿鹄?”
“你指望这些人去剿鸿鹄?呵,我怕他们连鸿鹄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就全被别人捭阖的调转枪口了。再说了,现在的鸿鹄,鼻子一个个比狗还灵,早就闻着危险撒丫子开溜了,还能找得到他们?”
队长拆开刚刚到手的‘南京特醇’,抽出一根放在鼻下,深深嗅了一口。
这种专供陪都官员的烟草带有一种特殊的果木香味,让他一脸沉醉,片刻后才喃喃说道:“你问罪民能杀谁?他们能杀的,当然只有其他的罪民了啊。”
罪民杀罪民?!
年轻戍卫霎时惊的目瞪口呆。
不过他并不是在震惊这种事情的残忍,而是惊讶朝廷,或者准确的说,是儒教门阀里的那些老爷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的观念中,这些罪民虽然一身劣等基因,没什么开发和培养的价值,但稍加培训也能勉强当一个工奴,即便产出的效益不高,但成本可比从黄粱梦境中订制偃人要便宜不少。
况且目前鸿鹄已经躲了起来,这些罪民一没闹事,二没造反,杀他们有什么意义?
年轻戍卫舔了舔嘴唇,正要继续追问,却看到自己头儿从腰后拔出匕首,伸出一根没有仿生皮肤包裹的械指,在刃口上一抹。
滋啦
刺耳的摩擦声中,乍现的火苗将纸烟点燃。
胡须花白的老戍卫将一口烟气憋在胸腔中,半晌才吐了出来,眼眸微阖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哎,不是原装的肺就是差点意思,可惜这好东西了。”
他两指碾动着淡黄色的烟嘴,淡淡道:“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这就是我今天跟你讲这些事情的原因所在。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能只看表面,伱要往深了想,往细了想。也别管最后得出的答案多么吊诡,多么骇人听闻,你只要记住三点。”
队长一字一顿道:“别说,别管,别碰!”
“往深了想.”
年轻戍卫苦着脸冥思苦想,可无论他怎么思考,也看不出这里面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关隘。最后只能一屁股坐到队长的旁边,低声说道:“头儿,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他乖巧的摘下顶上的头盔,将脑袋凑了过去。不过这一次,年轻戍卫预料中的巴掌并没有挥下来。
“没关系,你要是一次就能看透想透了,也就不会跟着我蹲在这里了。你还年轻,端上戍卫的饭碗还没几年,这些事情等你以后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队长一反常态,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耐心说道:“这次朝廷在罪民区推行新政,将这么多青壮年抽调出来安置到帝国的各个府县,一方面是给他们些甜头尝尝,让他们知道帝国对他们的优待。另一方面就是让这些有能力闹事的人背井离乡。离开了那片穷山恶水,再刁的民也只能老老实实从良。”
“有这个必要吗?难道这些罪民还敢阻挠新政的推行?”
老戍卫冷冷一笑:“罪民的基因决定了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乌合之众。但用道序的话来说,基因和天意无异,天意难测,基因同样难测。数不尽的蛇虫鼠蚁中,总会突变出一两条蛟龙,这种人可不会心甘情愿低头等死。”
“罪民区发生暴乱只是迟早的事情,就算不是鸿鹄,也会有其他人跳出来挑头。”
纸烟上火点明灭不定,当了大半辈子戍卫的老人吐出一口烟气,语气变得冷冽肃杀:“等到了那个时候,这些被安置在帝国本土的罪民们就会拿起门阀给他们的刀枪,以宣慰司戍卫的名义进入其他罪民区,去镇压那些敢于造反的人。”
“可是,头儿。”
年轻戍卫疑惑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朝廷明知道罪民区可能会反,那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抽调过去,把叛乱扼杀在苗头状态,反而要弄到咱们本土来周转一次?这不是耽误时间吗?”
队长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是一个罪民,朝廷直接把你从家乡弄到另一个罪民区去,你会愿意吗?”
“这倒也是,换我我肯定不愿意。”年轻戍卫挠了挠头,嘿嘿直笑。
“而且”
队长语气肃穆道:“朝廷就是要等他们反!”
“这又是为啥?”
刚刚才有些思路的年轻戍卫再次陷入了困惑之中。
“恩情记一时,厄难记一世。新政给罪民的优待只会让他们感激片刻,只有斧钺加身的苦痛,才能让他们铭记于心,世世代代都不敢稍忘。所以罪民区迟早要打,而且会一次将这些罪民彻底打痛,还要把其他敢于掺和进来的势力全部打服气!”
老戍卫吐词铿锵,“唯有这样,罪民区才能长治久安,新政才配录入黄粱史书,成为先帝爷之后最卓着的一场‘文治武功’。”
“文治武功.文治武功”
年轻戍卫双眼发直,良久才猛然回神,“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头儿。”
“你真觉得自己已经全部明白了?全部看清楚了?”老戍卫似笑非笑。
“呃”
年轻戍卫被这句话问了一愣,脸上刚刚泛起的自信又被浇灭。
“我刚才给你说过,要往深了想,往细了想。你想到的越多,就能活的越安稳。”
老戍卫的话音顿了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指着头顶,眼神晦涩难明,“你想想,如果真的就此一帆风顺,又哪儿来宝钞如雨?”
年轻戍卫坐在矮老人一阶的台阶上,顺着对方的手指抬头看去,有些茫然的看着高处悬挂的暖阳。
哪里有雨?
呲!
急刹的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停在一间门槛颇高的古明式宅邸之前。
一个挺拔的身影步出车外,深邃的眉眼中挂着一抹散不去的浓浓惆怅。
“是秀峦先生吗?这边请。”
早就等候在台阶前的仆从迎了上来,却不是引着丰臣秀峦步上那足有七级台阶,而是走向青砖灰瓦的院墙边,那里有一扇半开的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