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的话,非常轻柔,非常低沉,也并没有刻意模仿前任柱首的怒吼声,可黄帝他们三个听着听着,却好像看到那惨烈一幕蓦地浮现在眼前——几十个青壮汉子,手持长矛木棍,奋不顾身地扑向土蝼,像一只只羔羊扑向虎口。
悬崖边上,悲愤绝望的前任柱首,高声怒喝着,催促那几个或十几个年轻的族人跳崖逃生。
甚至,眼看这些孩子们不忍抛弃亲人而独自逃生,柱首又亲自把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踹下悬崖……
他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言辞说教,甚至连安排后事也顾不得提及……
百感交集中,姬灵忽觉鼻子一酸,几颗酸楚的泪珠潸然滚落,再也听不清容光说些什么……
黄帝虽然也听得暗自嗟呀,痛心不已,可他担任有熊族首领多年,又在三年前接受炎帝禅让天子之位,早已体会到身为首领肩挑重担的滋味。
他对糈稌前任柱首当时的无奈之举既痛心又理解,甚至情不自禁地扪心自问——倘若我带着族人遭遇这种危机,该如何化解?是不是也会这样做呢?
慨然痛惜中,他忽然听到姬灵轻微的啜泣声,急忙靠近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劝道:“身为有熊儿女,即便天塌地陷,只会以身相挡,怎能哭哭啼啼?当着老伯和敖继之面,不怕笑话么?”
黄帝此番言语,既像劝慰,又像呵斥,既像勉励,又不无调笑,让姬灵瞬间醒悟,却又对黄帝的呵斥稍稍不满。
她嘟起小嘴,白了黄帝一眼,又顺势瞄向龙中堂,似乎想看看龙中堂是不是真的正在笑话她。
可她视线到处,却见龙中堂好像完全没听到他们的谈话似的,正一脸茫然地眺望着远方。
原来,龙中堂听着容光沉痛的叙说,渐渐如身临其境,甚至,恍恍惚惚,影影绰绰中,他眼前突然闪现出神色凄惨的凌蕊志。
凌蕊志好像在冲他呼喊,却又什么也听不到,虽然仅仅眨眼之间便又消失不见,却恍若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使他几乎惊叫出声,却又瞬间从恍恍惚惚中惊醒过来。
他望着眼前的空空如也,不由百感交集,几分惶恐,几分悔恨,几分懊恼,更有几分愧疚——若非为了救我,蕊儿早已平安回到京城。她三番两次救我于危难,可她眼下身陷绝境,生死未卜,我却不能为她分担丝毫风险……
黯然伤神中,他不仅无心再听容光的叙说,更无暇注意姬灵和黄帝说些什么,正自愁肠百转,忽听耳边响起姬灵关切的询问声:“敖继,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急忙回首,四目相对,却又逃避似的仓皇错开,稍显歉然地强笑道:“没事,我没事……只是被老伯讲述的英雄们感动至深,对前辈们的大智大勇,万分钦佩,万分敬仰。”
“唉!何以值得钦佩和敬仰呢?”容光沉重叹息一声,伤感道:“不过无奈之举罢了。死去的,枉死多年,活着的,苟且偷生而已。”
眼见容光瞬间变得如此颓废,龙中堂满心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自彷徨无措,只听黄帝轻声反驳道:“此言差矣,老伯。”
龙中堂蓦地一怔,不由看向黄帝,却见黄帝满面肃然,朗声道:“假如四十五年前的悲壮一幕现在重演,身为糈稌柱首,身为眼下的众人之长,老伯,您会怎么做?”
“唉——”容光轻轻一声长叹,未置可否,依旧默默前行。
黄帝亦步亦趋,跟至容光侧后方,沉声道:“问句不该问的话,老伯,守护糈稌和慷慨赴难,孰轻孰重?”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心中一震,猛然想起春秋时期晋国贤臣程婴和公孙杵臼舍生取义拯救赵氏孤儿的悲壮故事。
当时,晋国奸臣屠岸贾蛊惑君主晋景公,把贤臣赵朔满门抄斩之时,程婴和公孙杵臼历尽艰辛才侥幸把赵朔的遗腹子救回家中。
但是,面对屠岸贾的严密追捕,两人自觉难以顺利逃出城外,决定采用偷梁换柱之计,一人先怀抱一个假冒婴儿前去自首,另一人再带着幼主趁乱逃生。
两人刚刚议定计策,公孙杵臼忽然问道:“把幼主抚养成人和追随宗主于九泉之下,哪个容易?哪个艰难?”
程婴沉吟片刻,肃然道:“人头落地,不过瞬间之痛,有什么难的?可照顾幼主并让他重振赵家,实在不易。”
公孙杵臼道:“先主一直厚待于我,而我无德无才,无以为报,又自问难以承受照顾幼主的重担,愿意挑个容易的,带着假幼主去追随先主。”
程婴愕然一惊,沉默良久,黯然垂泪道:“你可以先行一步,但请在黄泉路上暂等数年。待幼主成功日,你我共赴幽冥,回禀先主。只是……假幼主何处寻?”
公孙杵臼默然片刻,哑然道:“人市之中,卖儿卖女者多矣……”
“何必再伤害无辜?”程婴打断公孙杵臼,泣不成声道:“我家三子,与幼主相差数日,让他代我效忠先主吧。”
然后,程婴又怕偷这个梁换柱之计难以瞒过老奸巨猾的屠岸贾,便让本欲抱着程婴之子前去自首的公孙杵臼藏于柴垛,而程婴以领取千金重赏为由亲自面见屠岸贾,并带着屠岸贾前来杀死了公孙杵臼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