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正午,大水终于勉强排尽。
前秦军队和一些游水幸存下来的百姓缓缓向着中都城而去。
水已泄的七七八八,但多坑洼之地,俯身下去能看到几条游鱼被困在其中难以脱身。
尚显坚固的城墙被冲塌了大半,多数民房也已经被这场大水冲毁,就连县衙也只剩下断壁残垣,中都城彻底变成了一堆废砖烂瓦。
幸而许多百姓在听闻秦国军队即将打来时,便已经事先逃出了中都。但即便如此,城中民众还是难免死伤。
大街上房屋的残瓦与杂物遍地,几条失水的游鱼还在奋力挣扎。多数人不知所踪,燕军的尸体只找到了千余具,民众同样。
有新兵看着惨不忍睹的死难者直接当场呕吐出来,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想要逃离此地。
家园尽毁,不少避难幸存之人纷纷跪在泥沙遍布的街道上嚎啕大哭起来。
钟荣看到,一个母亲紧紧的将孩子搂在怀中,两人面目已经被水泡的模糊看不清年岁。
可以想见,若是没有战争,她们一定是母慈子孝,无忧无虑的在这个县城里生活。
但天意难违,战争还将持续数百年之久,谁又可以置身事外呢?
能够找到的财物被收集起来,尸体亦被一具具抬到谷边的林地旁,
为防引发瘟疫,死难者的尸体要全部烧掉。
这个担子自然落在汉军的头上,早早便有两营兵卒伐木劈柴。
随着大火开始熊熊燃烧,民众和燕军的尸体逐渐化为灰烬。
树林旁边哭嚎阵阵,是在大水中幸存下来的百姓,他们还不能接受一天时间便亲人天隔。
有人在哭喊之时,看向秦国士兵们的目光也带了些仇怨。是这些军队导致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
但没人敢反抗,粮食征了再征,亲人去了又去,很多人早已习惯。
即使统治者从燕国换成了秦国那又如何?大抵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换到另外一个地狱罢了!
汉军们站在左右,看着那些平民嚎哭的模样,心有感触。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如此,只是被这吃人的乱世逼迫的活不下去才迫不得已拿起刀剑从军。
任青衣柳叶眉下的丹凤眸子看着自己的校尉,他这两日少了以往的爽朗笑容。
即便在临战之际也能说两句玩笑话逗大伙开心的钟荣,却沉默了许多,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左军主将吕光在一队短兵的陪同下站在不远看着火场,他的视线绕过大火落在自己新提拔起来的校尉身上。
虽然任青衣不知钟荣因何变得沉默,但吕光却是知道。
挥手示意短兵不必跟随,吕光上前几步来到钟荣的身边。
“卑职参见将军。”钟荣正要行礼却被后者结实的臂膀托住。
三十三岁的吕光浓眉大眼,一张国子脸上胡须修剪的十分齐整。
看着这个自己亲自提拔的校尉,吕光不由想起了自己年少。
他是汉高祖刘邦的正妻吕雉一脉,父亲为前秦太尉吕婆楼。
孩童时他便酷爱军旅,和旁人玩耍也多是战阵之法,于是附近的童子都推他为主。
但从军以后,所见所闻与幼时所想大为不同。
军法如山,战争残酷,见不得汉人同胞受难他多次和上官起争执。所有即便曾经战平张蚝又平定符双之乱,数战之功他也才是统军五千的鹰扬将军。
吕光将钟荣从地上扶起,看着青年眼睛里似乎黯淡了几分的神采,他第一次有了教导后辈的心思。
“这次不战而屈人之兵,你做的很好!此战是我下令灌城,不必自责。若上面怪罪下来自有我来承担,与尔无关!”
“你且记住,情不立事,慈不掌兵!”
“战争向来如此,自开始之时便已没有无辜之人。尽量保存自己而消灭敌人才是每一位合格的统帅应该做的事情。”
没想到吕光会来开导自己一个区区校尉,他不禁微微动容。
“多谢将军教诲,钟荣必定铭记于心!”
“嗯!此间事已了。准备去集合部众,我们赶赴晋阳再取功勋。”
言罢,吕光拍了一下钟荣的肩膀。带着短兵亲卫向营地而去。
看着离去的背影,钟荣若有所思。
黑白本一体,那么这世上谁可称之为白呢?
秦皇汉武吗?钟荣微笑,不便对此做出评价。
拳头紧握。
心里想着为生民立命,却间接送这么多人下地狱,这便是他钟荣的真面目吗?
不,这不是!
看着那些已经化为灰烬的躯体,钟荣却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他笑弯了腰。
任青衣站立一旁,疑惑的看着钟荣。
青年校尉赫然抬头,目光怒视天空!
任青衣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已是浊泪纵横。
是啊!厚黑、清白、谁又能分得清呢?
为了能拯救更多的人,牺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