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沉,晚霞余晖映照在漳水两岸,泛出半江瑟瑟半江红。
流淌的水脉继续向前,东奔大海而去,地面经过民夫的清理只留下一些赤色的斑斑血痕,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
或许数日之后,当青草再次从断根处生出嫩芽,此处也将渐渐被人遗忘,一如秦汉时破釜沉舟的项羽,早已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只留下一个名字供后人瞻仰。
由一名医官将肩窝上的伤口洒上药粉重新包扎,刁熊在水边洗去甲胄与斩马刀上的血迹,站起身来环顾左右。
旁边还有不少受伤的士兵正在包扎,几名体弱的民夫也被分配过来跟着医官替众人处理伤口。
对着这些大汗淋漓依然忙碌无比的医官民夫抱拳一礼,他这才向北边的树林走去。
在树林外围,两营士兵正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搭建营盘,不过片刻的功夫营墙的木桩已经夯实。
见他过来,秃发水利干扔掉手里的木锤吩咐手下继续搭建帐篷,搓了搓手热络的把住刁熊的肩膀。
“汉人中除了将军和青衣校尉,你是第三个让我佩服之人!”
见刁熊因为他的言语而显得有些腼腆,秃发水利干微笑着继续问道:“战场杀敌的感觉如何?”
刁熊也回以笑容,抿了抿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和在家里杀羊宰豕没什么分别。”
经此一战,刁熊觉得秃发水利干佩服钟荣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不知青衣校尉是何许人也。
于是复言:“敢问这青衣校尉又是何人?”
“随军已有两月,你居然连青衣校尉也不知?”
“别看青衣校尉虽然长的跟个女人似的白净,但剑术搏杀却是个中高手,七八名士兵轻易便能被他放倒。”秃发水利干指了指旁边,想要介绍任青衣给刁熊认识,这才发现刚才还在指挥虎营众人立营的任青衣此刻已经不知所踪。
“应是去林中了,俺们去寻他。”
不由刁熊分说,便被秃发水利干拉着手朝林中行去。他是河西羌人,在基本都是汉人的平原军里朋友并不多,任青衣和斛律忠算是跟他关系最好的。
天色逐渐开始黑暗,林中有无数民夫和士兵正在忙着伐木,一些人总是改不掉进林子就习惯找食的毛病,砍树之余还不忘拔几苗地上的野菜,摘几枚树上的野果。
找了好几处皆未发现任青衣的踪迹,倒是在一片草丛边看到正拎着几只灰兔的罗文。
“你这家伙,可是将兔子的窝给刨了?”
罗文抬头,见是秃发水利干与刁熊过来,哈哈一笑得意的扬起手中的野物:“指挥手下的丘八们干活,没曾想居然有意外之喜,看来晚上又多了一道下酒菜,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厨子拾掇,他做的菜实在……”
话到嘴边这才想起厨子已经死了,罗文脸上神色微变随即又恢复正常。
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嘴里还喘着粗气。
“秃发校尉,罗校尉,将军让你们过去。”
树林东边临近漳水的石崖边,一个巨大的柴堆已经码放整齐,上面躺着战死的八百名平原军士兵,附近的许多士兵民夫纷纷靠拢过来神情肃然。
刁熊吸了吸鼻子,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的桐油味道。
“将军,大伙都到齐了。”任青衣凑到钟荣身边提醒。
钟荣这才回过神来,见除了战死者剩下的军官皆已全部到场,他接过张标手中的火把向柴堆走去。
那些静静躺在上面的同袍,他们的面容依旧栩栩如生,使钟荣的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行一步都是如此艰难。
火把终于还是抛落在柴堆上,火光冲天而起,将完全黑暗的天际照的通明如昼。
有细微的哽咽之声传来,是两名十五六岁的新兵。
钟荣背过身去,不再看熊熊燃烧的火堆。
刁熊亦有感触,这些尸体当中不是没有被无妄波及的民夫。沉吟良久,他最终还是走到钟荣的身后,低声道:“钟将军,我是来归还武器与盔甲的。”
钟荣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先是企图偷粮逃走,而又帮助平原军杀敌的粗莽汉子。
未等他发言,一旁的秃发水利干面露惋惜,上前几步对着刁熊说道:“你有一身勇力,何不留下来与吾等一起?”
刁熊第一次上战场便斩杀十数人,众人皆看在眼里,失去这样的人实在可惜,一旁的张标也忍不住出言相劝。
“是啊!与其回去种地被人予取予夺肆意欺凌,不如留下和大伙一起。”
“随他去吧!”
钟荣走到崖边,负手而立。
抬头看天,即便有这堆焚烧同袍尸身的大火也依旧难以驱散天际越来越浓烈的黑暗。
“昔年,万里大汉气势如虹,四方征伐未有不服。”
“而今,山河变色,神州陆沉!中原连年混战,百姓十室九空。”
“别人可以坐看山河沦丧,但我钟荣不会!”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数百年战乱,还要吞并征伐多少场?
届时,白骨垒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