凳子立于高堂右下方,谷云措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堂上有人眉头微蹙,但也有人眼前一亮。
“所以,我现在应该唤你谷小姐,还是孙侄女?”谷云海问。
“不管如何,我都姓谷。”
谷云措要的就是一个平等对话的权利,但她明白,自己始终的后辈。而且谷云海这话也存在一定的试探,她如果完全将生意和血缘区分开,那也就意味今日话题立马结束。
心中无家的女子,宗族是不会再看一眼。
甭管你手握什么资本。
谷云海点头,“那我们先聊马符一事。”
聊得好,那你是我谷家人。
聊得不好,那你只是一个姓谷的人。
“南疆乱了,你知道吧?”
“知道!”
南疆,正是大明朝的交趾省。
宣德三年,因国库空虚,皇帝朱瞻基采取“缩边”政策,下诏召回交趾境内的所有官吏和驻军,同时册封交趾首领为安南国王。
从此,大明势力退出了中南半岛,交趾不再被纳入大明版图。
当消息传到蜀地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痛骂皇帝的无能。而更让他们担忧的是,“交趾省”变成“安南国”,茶马古道也会因此被切断。
果不其然,提到交趾,那些叫不出名的叔叔伯伯顿时来了精神,他们细数着南疆的危险。
“如今交趾已不再是我大明领土,马帮能否顺利进入中南半岛已是未知数。”
“如若不能,大明必定会断了和寮国、高棉、暹罗、吕宋等地的贸易。就算能去,可朝廷已撤走所有官兵,谁又来保证马帮的安危?”
“宗族好歹男丁多,遇到危险还能顶上,你一个女娃子要是出了事,我们怎么给满仓交代?”
谷云措静静地听着每个人的言语,无论真心与否,他都不为所动。
无法予我父亲交代?
抢夺我谷家马帮时,可曾想过要给他交代?
谷云措不是很耐烦,“交趾易主,但终究是我大明朝的藩属国。更何况互市互利,他们没有道理为难小小的商队。再说,我谷家的马夫从不怕事,真遇到危险,干就完了。”
说着,她笑问众人:“反倒是各位叔伯,路遇劫匪,可敢前行?”
安静如斯。
呵呵!
还是谷云海转移了话题。
“孩子,你终究是个女娃,我们怕你守不住这份家业。”
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往往都是肮脏不堪的目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嫌弃自己是女子的身份。
“二叔公就这么笃定我会败光这份家业?”谷云措不容众人回答,直接回答:“谷家马帮交给宗族管理三个月,可曾进过一单业务?账目上的数字是增是减?粮草谁解决的?私盐问题谁压下来的?孔家生意又是谁做主?”
“别的不谈,出四川的道路有八条,哪一条靠水?哪一条最险?哪一条最快?谁能回答?”
“自成祖皇帝开通茶马互市以来,茶叶和马匹的兑换比例又是几何?管理四川的茶马司为何设在甘肃?茶引怎么申请?当今川茶的征税又是几担?这些你们是否清楚?”
“所以,红颜不让儿郎!守住这份家业的成败不在于男女,合适是关键!”
谷云措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大堂久久回荡。
前一次退让那是你们相信你自己,而这一次相争那是我只信我自己。
现场鸦雀无声。
谷力平一直在看他的鞋面,谷力行轻轻把弄着杯盏,而谷云海则面无表情。
仿佛,他只有这个表情。
“女娃也有此等胸怀和气势,谷家之幸也。”
尽管是句夸奖,但是谷云措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她直觉,这老头更难缠。
果然,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马帮是满仓的心血,我们无意占据。但是马帮姓谷,这你不能否认。”
“我很希望,也很期待看到马帮在孙侄女的手中发展壮大,但是我不希望自家果实成为他家甜食。”
“我们能够培养一个谷满仓,也能培养一个谷仓满。”
“你可以重新掌管马帮,但出嫁之日必须交还,且在这段时间要无条件地培养族内的走马人才。谷氏不缺马帮!你应下,马帮明日还在。不应,马帮今日取牌。”
说着,谷云海将那枚马符置于桌前,双眼闭目,似在养神,但谷云措却觉得她被一道锐利的目光锁定。
终于,她明白今日的变故在哪了。
一句话,自己是个女娃,终归是要嫁人的。
谷氏可以让自己掌管马帮,但决不允许自己将马帮带出谷家。
所以,她得为谷家马帮培养新的接班人。
答应,一切安好。
不答应,宗族就收回马帮的旗帜。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而这一点刚好掐住了谷云措的脖子。
她做这么多真的为了一个马帮?
不是!
她为的是守住父亲的心血。
“谷”字招牌一拆,即使谷云措再重新支棱起一支队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