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唯死

大宋南境近百关隘，连绵相系，镌刻阵纹，共同构筑了一座数十万里的恢弘大阵，抵御妖族。

当年为了建成此阵，宋国可谓是举国之力，其威势更是难以估量，然而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座耗费无数财力人力和时间方才建成的大阵，竟会在短短三日时间内彻底瘫痪，只有位于洛商城的阵眼勉强能够使用一小部分大阵的威能。

但也仅限于此了。

洛商城军机堂内。

一座用玄气显化而成，无比详细的巨大南境舆图摆置在堂中央。

眼下这座统领洛商城军政要务的军机堂内，却只有李青逸一人而已。

他一身青衫，俨然一副军机郎的模样，微微眯眼手中一枚黑色的棋子轻轻摩挲着。

而他视线所聚焦的地方，是一座城墙高耸的雄城。

若是认真观察便会发现，这座在舆图中已然是四面楚歌的城池便是缩小版的洛商城。

“妖族共计四路大军，其中每一路皆有两位妖圣坐镇，直扑我洛商，按照推进速度，明日卯时即就兵临城下，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届时所需承受的压力也都是难以想象的。”

他的脑海里回想复盘着今早谍子探出来的情报。

心思急转，不断地分析着这千变万化的战局。

其实现实的情况远远要比众人所看到的还要严峻。

就比如说现在的林棠为何不在城中？

饶是林棠已然突破九境武夫，跨入半步武神境，但奈何那妖族妖后竟然早已孤身一人率先将林棠拦在崖海城外。

所以说眼下的洛商城本就是群龙无首的局面，整座城内，妖圣级别的战力眼下仅有他一人而已！

无可否认的是，饶是他和林棠对今日的局面早有推演，布下了无数后手和先手，但还是小觑了妖族的果决和隐忍。

十个妖圣，再加上隐世天林倾巢北上的妖后和一些妖族长老，而且此等严峻的形势下，远在庙堂的那些文人们竟是建言宋帝趁机削权？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青逸摇了摇头，反正自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朝堂能有什么作为。

他停下手中不断翻转的棋子，看向那舆图中央。

洛商城建于整个南域的中心，勾连南域防线数百座城池，除却结实的城墙之外本就无险可依，在没有南域大阵的加持下，面对八只妖圣不出半旬城必破。

所幸局面并没有达到最糟，若是真龙临世，那么这场仗根本也就不需要打了。

昔年为了真龙，妖族和人族陆陆续续在百兽山脉投入了百万兵力，光是陨落的妖圣和大宋八境武夫双手都数不过来，最终大宋以极为惨重的代价强行将十年前就该出世的仙宫封印了十年。

而没想到最终竟是陈观担起了这责任。

说道陈观，李青逸将目光移到了崖海城左侧十指距离之外的一片旷野之上。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陈观和李长生两人现如今应该就在此处……”

李青逸喃喃自语。

“只不过一切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先生！”

堂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也再下一刻被推开。

来人身披银光铁甲，腰挎暗纹狭刀，而立之年的样貌显得精神矍铄，双目更是灿若星辰，光彩夺目。

“继泉。”李青逸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但很快便被其隐下。

“先生，何时出发？”来人豪爽一笑，胳膊肘下夹着红缨银盔，以示随时都能出发。

这名为丘继泉的男子是李青逸的亲传弟子之一，从十岁起便在拜李青逸为师，已经二十二年了。

李青逸收起手中那枚黑子，缓缓站起，他看向自己这名大弟子，轻声道：

“妖族十年前战败，蛰伏隐忍了十年，他们赌不起，所以在以疾兵闪电般的吃下南域半数城池之后，他们根本不敢停下消化，而是直接调转兵锋，直指洛商城，他们怕，怕万一宋都所想并没有如他们所愿，选择对洛商城见死不救，反而趁此机会直接一举消灭妖族这后患无穷的毒虫。”

李青逸大手一挥，那占了整个军机堂一半空间的玄气舆图散成漫天玄光，又顷刻间凝聚于李青逸之手，赫然正是丘继泉此行的目的地——奉迎关！

“而我们更赌不起。”李青逸看着丘继泉，沉声道：

“这天下从来都不只是修行者的天下，我一直以来便教你怀大爱之心，不可失了‘人性’，成为那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神仙老爷，所以说现在妖族暴虐无道，远在都城的那群文官老爷大肆污蔑着林棠是什么‘南疆二皇帝’此等诛心大不敬之言，我真想让他们睁开狗眼看看，短短三日之间，我大宋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尸骨无存！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制衡之术。”

“如果这个制衡之术是需要用我洛商近百万军民的性命来做代价的话，我李青逸，不答应！”

“而你！便是解开这洛商死局的唯一先手！”

说到最后，丘继泉早已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抱着头盔的手掌青筋毕露，眼中满是死志。

“丘继泉听令！”李青逸大喝。

哗啦——

铁甲交碰的声音回响在这空旷的军机堂内。

丘继泉已然屈膝下跪，并不是单膝，而是双膝。

他头颅低垂，看不清表情。

“四路大军叩关洛商，若是死守则必死无疑，城主知道这一点，我知道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妖族也知道，所以所有人都知道我一定会遣一支奇兵突袭妖族，这更是人尽皆知。”

李青逸眼中闪烁着无尽的杀意以及一抹绝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的癫狂。

“但他们不知，我竟然舍得将林棠的亲军遣出，他们更想不到，统率这支大宋乃至全天下都首屈一指的骑军主帅，会是我李青逸最骄傲的弟子！”

李青逸深深呼了一口气，他垂眉看着自己这个早已视为亲生儿子的大弟子，声音晦涩，终是吐出。

“现命你为棠花铁骑主帅，亲率一万铁骑即刻兵发奉迎关！”

“丘继泉接令！”丘继泉沉声应道。

接过李青逸手中兵符，丘继泉并未再多说什么，深深看了一眼李青逸，便埋头大步向外走去。

“走好。”身后李青逸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隔了无穷远。

“唯死……战而已！”丘继泉走出了房门，铁甲交碰的清脆声响伴着他最后的嗓音渐渐远去。

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事实上此行。

唯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