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迎关守将是一个女子。
城中士卒和百姓都叫她虹将军,人人都很敬重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不知道为什么叫她虹将军,只知道虹将军常常念叨着‘虹彩易逝’。
她常常孤身一人一袭红甲坐在城楼上,自饮自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没有人上前去打扰。
她就闲适的坐在那里,就如同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皓月,仰慕月亮的人不知凡几,但仅仅只是被月辉眷顾,就已无比满足。
而今日的她依旧如此。
夜里的奉迎关并没有半分白日里的肃杀之气,反倒是显得极为祥和。
特制的虹彩琉璃瓦上,上官玘华静静的看着头顶明月,闲品清酒。
她发丝散乱如瀑的披洒在后背,姿态闲适,一袭红甲在月光的照映下更显英姿。
月华洒落在其散落鬓角的发丝之上,仿若细笔一般,勾勒出那完美如玉的下颚。
她喝了一口酒,似有些无奈,轻启朱唇,平静开口道:“我说过了,我哪也不去。”
声音融入了静谧的夜色,未能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就算林棠来?”黑暗中,低沉的声音凭空传出。
“呵……”上官玘华好像想到了什么,明澈如月的漂亮双眸中闪烁了一丝朦胧,她撑着脑袋,歪头笑着反问道:“他敢来吗?”
“他若真是心中无愧,早就来了,啧啧,大名鼎鼎的大宋军神,竟然是个懦夫,你敢信?”
黑影沉默了一瞬,但还是说道:“你知道林棠走不开身,妖后破关而出,洛商城更是岌岌可危,但是整个奉迎关的局势有没有你都一样,而且你可知在他眼中,整个奉迎关也不及你一缕发丝重要。”
上官玘华侧眸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身旁若隐若现黑影,打了个哈欠,并没有任何感触,“如果真如你所说,他当年就会娶我了。”
“当年战事结束,林棠处处受到制衡,无论是陛下还是北境两国的所有权贵都盯着林棠尚未娶妻这一点,他亦是身不由己,你又何必揪着这一件事胡闹呢,赌气该结束了,这是战争……”
黑影话语间明显有些着急。
“你是不是接下来还想说黎梨都愿意一直没名没份的陪着他?”上官玘华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
显然,上官玘华说对了。
“我既不是那含着金汤勺的公主,又不是他的同门师妹,我就是我,他若真的在意我,就会娶我,他若真的不想让我死,半步武神,天下又有几人能真的拦得住?其实仔细想了想,我若死了,他也就不会再为难了,这样你说是不是最好的结局?”
言罢,还不由黑影为林棠再解释一番,上官玘华弯起眉眼,俏皮的模样仿佛令月亮都含怯,“好啦柳叔,你走吧,我就不走了,你也没必要再劝我了,这里我已经待了十年了,不能走更不想走,更何况我还不一定死呢。”
她卷起轻甲,露出那如玉藕一般的手腕,上面有一个用红绳编织而成的手环,手环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楠木木牌,上面娟秀小楷,写着上官予林。
她笑道:“另外,别忘了回去告诉林棠,就说我想通了,如果这一次我活下来,以后我必须为长,黎梨只能做小!”
……
天外天。
这里是一片虚无,没有任何法则的存在,亦是没有任何生灵的存在。
当然,除了那些罪大恶极且难以杀死的人或妖。
然而此时,却有两道人影对坐于虚空之上。
一黑一白,正好对应了他们手中所执棋子。
一身白衣,气态儒雅从容,始终含笑相待的男子正是林棠。
至于林棠对面,那是一个浑身上下皆笼罩在黑色光雾中的女子。
黑色的光雾遮蔽了她的容颜和身影,但任谁第一眼看到,都会无比确信这是一个女子,且绝对会无比好奇,想要一睹真容。
因为哪怕是这黑色的光雾萦绕遮掩,但依旧无法完全掩下那傲人的玲珑曲线,光洁如玉葱的手指每一次落子都会引起无限遐想,而那绣着黑色不知名花纹的高贵黑色裙摆就悬在空中微微晃着,撩拨人心。
“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了?”
虚无缥缈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明明发声之人就在眼前,但却令人捉摸不透声源,似遥远,又仿佛近在咫尺。
这是一种妩媚到极致,仅凭一句话仿佛就能尸魂夺魄的恐怖声音,撩拨扣动着听者的每一根心弦。
林棠始终面色平静,从容不迫的下着棋,听闻对面之人说话,这才回道:“妖后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是第三次,当然如果算上我年轻时,好像见了有上百次了吧,都快数不清了。”
眼下坐在林棠面前,跟其和和气气下棋的便是这世间实力最强,身份最为尊贵,权力最大的女子——南域妖族妖后。
也就是此人,在妖皇战死之后还能收拾残局,将已经被打的支离破碎的妖族余孽收拢,躲回隐世天林。
而谁也没想到,林棠和妖后见面的方式也并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打出手,而竟是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下棋。
妖后似有些感慨,“当年我们还是四个,你与锦谕常常下棋,我便与玘华在一旁煮茶观棋,常常锦谕被你杀的丢盔卸甲,大呼着再也不下了,第二天便又屁颠屁颠的缠着你,让你跟他再下一把。”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锦谕还真是个臭棋篓子,多亏你耐心好,反正现在的我肯定是不愿和他下的,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来,下棋的反倒成了你和我了。”
林棠敛目,没人能看得清他眼中的思绪,只听他缓声道:
“过往的事我早已记不清了,至于现在,我自然不愿和你在这下这一盘毫无意义的棋局,你知道的,你拦不住我的。”
萦绕在妖后眼前的黑光似乎颤动了一下,她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也没想过拦你,挡在你身前的,从来都不是我,更不是锦谕,而是你自己。”
林棠缓缓闭上了眼睛,对面棋盘开始变得虚幻,直到彻底崩碎成这虚无的一部分。
“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业障自然由我一人担之,只是这南域,不该如此!”
林棠的身形,刹那消散。
而黑色的光雾散去,妖后竟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