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哼哼。”
张传世‘哼’了两声,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看到赵福生正在看他,顿时一个激灵,话锋一转
“算你有眼光,万安县在我家大人的治理下,将来是很了不得的——”
那张三魁还以为会被他骂,此时听他这样一说,心中松了口气,含笑道
“是是是,这位大人说得对。”
赵福生深深看了张传世一眼,接着目光落到张三魁身上
“万安、宝知县离得近,你要真想搬家,回头可以找宝知县镇魔司的人帮你拆走户籍,到时来了万安县,仍可守城门。”
“真的?!”
张三魁眼睛一亮,转身看向赵福生。
“大人是什么样的人,还会骗你一个小兵。”张传世吐槽了一句。
“那可太好了!”张三魁笑道。
但说完后,他又皱起了眉,露出愁容
“但今年我家税赋已交,得到年后才搬,不知行不行——”
说完,他看向赵福生。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税赋始终是一家人一年的大事。
赵福生此时还没有完全废除税赋的打算,也不准备为张三魁打破先例,因此点了点头
“行。”
她这话一说完,倒令张传世一连看了她好几眼。
他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以他之前对赵福生的印象,还当她会大方免除此人税赋,却没料到她只是宽限了时间,并没有免去他的赋税。
是因为不涉及鬼案的缘故吗?
张传世的目光闪了闪,心中对于赵福生又有了一个更新的认知。
张三魁得到了赵福生的应允,心中很是开心,说话也不如之前一样拘束。
趁着气氛松快,赵福生突然问道
“对了,最近听说徐雅臣家养了个戏班子,一天吹拉弹唱热闹得很,你听说了吗?”
“戏班子?”张三魁扭过头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这可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
张传世就道
“这戏班挺有名的,叫红泉戏班。”
“这个倒是听说过,但是有没有去徐家,我却不清楚。”
张三魁说完后,敏锐的察觉到张传世扭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虽说赵福生神色如常,但他仍感到有些不安,暗暗为自己之前没有关注戏班动态而感到后悔。
正惶恐之际,赵福生恰好问他
“你是守城的兵卒,近来有没有看到有戏班子出城?”
这个问题恰好他能回答。
张三魁就摇头
“没有,我与另一班伙计轮班值守,近来没听到有戏班子出城。”
“有没有怪人入城?”赵福生再问。
张三魁被她这几个问题问得有些发懵,闻言又道
“也、也没有见到什么怪人——”
“没有就算了。”
赵福生笑了笑,不再说话。
张三魁双手夹在腿缝间,犹豫着问
“大人,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就随口闲聊几句。”赵福生摇头。
“宝知县是出了什么案子吗?”他又问。
“也不是,我就是来拜访一下徐雅臣,听说他养了一个戏班子,戏唱好,想来听听。”赵福生随口回应他道。
张三魁见她神情间不见愠怒,说话时嘴角含笑,神情平和,心中大石顿时落地。
他说道
“大人如果要我盯谁,跟我说,我定会守好城门,如果有什么怪人出入宝知县,我第一个通知大人。”
赵福生笑了笑,应道
“好。”
她的态度令得张三魁更加开心。
之后三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马车很快来到了徐家的大宅前。
徐雅臣的家资颇丰,在宝知县也算有头有脸的士绅。
赵福生的马车一停靠,正门旁的偏门处,守门的杂役便听到了动静,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什么人——”
那杂役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留了稀疏的山羊胡子,唇角上方长了一个大痣,说话间那痣一动一动的,十分警惕。
“是镇魔司的大人。”
张三魁从车上跳了下来,率先喝斥
“来见徐老爷的。”
一听‘镇魔司’三个字,那守门的老头儿被吓了一大跳。
他忙不迭的打开房门,冲屋内大喊了一声
“快去请老爷,镇魔司的大老爷来了。”
他喊完之后,又跌跌撞撞的要去开大门。
士绅、富贾家一般正门气派却又沉重,寻常时常不大开启,家里人大多是从偏门出入。
大户人家会雇佣杂役守偏门,因此白天时间偏门时常大开。
可此时天还没大黑,徐雅臣家就已经将偏门上锁,显然红泉戏班失踪一事对徐家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镇魔司的到来惊动了整个徐家。
待大门彻底打开后,徐雅臣也听到回报,匆匆赶来。
他已年迈,走得不快,是由两个家仆架着他胳膊一路飞奔过来的。
见到门口停靠的马车时,徐雅臣胆颤心惊间,正欲催家人快些抬他上前,接着就见站在车外的张三魁躬弯了身,车里先是钻出一个干瘦的老头儿。
老头儿十分面生,长得尖嘴猴腮,额头光亮,头发稀少在脑后挽髻,但眼神却颇精明。
他下车之后没有理睬出来的徐雅臣等人,而是转身讨好的道
“大人,我扶你下车。”
“大人?”
徐雅臣一听这称呼,心中吃了一惊。
从郑河离开宝知县后,至今县里镇魔司还没有主持大局的驭鬼令司。
城中百姓不知内情,唯有士绅、商贾忐忑不已。
此时州郡还没有派人来上任,家人先前只说镇魔司来了人,这来的又是哪位大人?
徐雅臣眯了眯眼睛,疑惑的探头去看。
张传世他不认识,他暗自揣测这陌生老头儿口中所喊的‘大人’,莫非是州郡新派来的哪位大人?
可这新来的大人又怎么会先来徐家寻他呢?
徐雅臣正心中腹议之际,他看到马车内有人弯腰出来。
当看到身影的时候,徐雅臣如遭雷击,拼命的挥动胳膊
“放我下来!”
家仆正有些不明所以然,将他放下地时,只见那位镇魔司来人从车里跳了出来,落地后扯了扯衣袖,抬头看向徐雅臣,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好久不见了。”
下车来的人是个年轻的少女,嘴角带着笑意。
徐雅臣看清她面容,又听她打招呼,双腿一软,突然‘扑通’跪倒在地。
“老爷——”
家人一见此景,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搀扶他。
后面赶来的徐家人不明就里,也蜂涌而上。
徐雅臣拍开家仆的搀扶,跪在地上爬了数步,接着大声哭喊
“大人,我死罪啊!”
徐雅臣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那一封‘请罪’的书信一寄出去后,竟会将赵福生引来宝知县。
“大人,我死罪——”
徐家人见到这一幕,都惊惧非凡。
有人机敏,已经从此时的情景猜到了赵福生的身份,脸上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
赵福生站在大门前,偏头盯着徐雅臣看。
张传世跟在她身边,看着这位豪宅的老主人跪伏在二人面前,不由露出得意的神情。
但他的眼角余光看到赵福生后,很快将自己小人得志的表情收了起来,以免稍后遭到当众喝斥,丢了面子不说,还难以下台。
“你有没有死罪,现在说还太早了些。”
片刻后,赵福生微微一笑,“如果此事是你家心生歹意,想要哄我,那自然死罪。”
但如果红泉戏班失踪之事与徐家人无关,主谋者另有其他人,亦或是闹鬼,自然徐家无罪。
说完,她示意徐雅臣起身
“你先起来,我们有话进府再说也不迟。”
她没有一来发难,令得徐雅臣松了一大口气。
家仆扶他起身,他没有再拒绝,正要说话,赵福生指着张三魁道
“此人替我引路,你替我招呼他。”
“是是是。”
徐雅臣连声答应,又冲家人招手,胡乱吩咐
“好好感谢这位差使,将大人的马车引入府中,小心照顾,把这位赶车的差使也一并领入家中,好酒好菜侍候。”
他说完,有家人领命去照顾其他人。
解决完杂务后,徐雅臣提着衣摆快步上前,跟在赵福生身侧
“大人是看到我的书信前来的吗?”
此时已经入冬,但他满头大汗,见到赵福生的那一刻冷汗透体而出,将他身上的绸衣都浸湿了。
“是。”
赵福生点头
“几天前,我县中发生了一桩鬼案,我与几个令使一起前往村镇,耽误了时间,昨天才回县城。”
徐雅臣一听万安县再次爆发鬼案,赵福生竟然去了又返。
他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害怕于万安到鬼案爆发的频率,还是庆幸赵福生办鬼案如神——涉及厉鬼的案件危险异常,她提起来却轻描淡写,仿佛人人畏惧的厉鬼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大人真是仙人下凡——”
徐雅臣拍了句马屁。
“闲话少说。”
赵福生此时没有吹嘘的心情,迳直发问
“红泉戏班是几时失踪的?失踪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又道
“他们当时住哪个园子,你领我去看看。”
徐雅臣手呈杯状,将额头汗水尽数抹去,答道
“大人跟我来。”
他侧开身体,走在前头领路
“半个月前,郑大人将戏班子交托给我后,我不敢怠慢,将他们安置在我的‘畅春园’内。”
徐雅臣解释
“那畅春园是早年我几个儿子为了我五十寿而请人建的。”前后一共耗时三年,之后畅春园平时不开,府里有喜事、贵客临门时,才会打开园子。
“红泉戏班住进去后,柳春泉当时还来感谢我,说是对此很满意。”
他年岁长,经的事多,初时的惊恐一去后,理智很快回归。
赵福生虽说没有完全赦免他的罪责,但她既然肯来,且愿意和自己说话,听他解释,就证明这位大人理智还在,并没有因为驭鬼而被冲昏头脑,变得易怒而焦躁。
她只要还冷静,就证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且红泉戏班失踪之事确实与徐雅臣无关,他也觉得又冤又怕。
这会儿徐雅臣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赵福生的到来对徐家来说是件好事。
她肯来,就证明她愿意接管这桩事的善后事宜。
老乡绅心念一转间,想到了许多。
郑河这个鬼东西,怕是临走之前摆了自己一道。
他当时说红泉戏班中有个年轻小生是赵福生看中的,让自己好生接待,之后戏班失踪,把他吓了个半死。
赵福生来后,不见愤怒、焦急,反倒气定神闲,可见郑河的‘看中小生’一说只是鬼扯。
但赵福生因为红泉戏班失踪而来,可见她确实对戏班子十分看重,说不定此前让郑河好好照顾戏班子,也另有内情。
再联想到戏班失踪,说不定涉及了某些隐秘。
这样一想,徐雅臣也分不清自己是该惊慌还是该放心——惊慌于自己莫名其妙卷进了麻烦中,而放心于天塌下来了有人顶。
“他们知道要与我们同行去万安县,一直都很安份,每天守在园中并不外出,甚至柳班主还主动让我锁上了门。”
柳春泉的这个举动也很怪异。
当时徐雅臣没有多想,此时结合之前种种猜测,这老士绅怀疑柳春泉恐怕也知道一些内情。
“每日只送一日三餐才会开门,洒扫的事就戏班子自己干。”
园子外每天路过的人还时常能听到吹拉弹唱之响。
开始家中的下人、小孩觉得稀奇,偶尔还去爬墙偷听。
时间一长,戏班子天天躲在园中不出,孩子、杂役也失去了新鲜感,再加上徐雅臣吩咐家人约束家里人,让他们不要打扰戏班子,惹别人不高兴,因此后面便渐渐没有人去了。
双方相安无事,见面时还都很客气。
“直到四天前——”
徐雅臣说起这桩事,心中还有些后怕
“我家里人下乡收租时,牵了一头羊回来,我让厨房宰杀之后烹煮了,吩咐他们分一条羊腿送去畅春园。”
之后的事赵福生也从信上看到了
“送饭的人扑了个空,说是园中人去楼空,戏班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徐雅臣用力的点了下头,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上露出疑惑不知所措夹杂着惊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