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军马不停蹄,两日夜奔走五百里,于二十六日早晨到了通州以西。望见北京城楼,大军暂停,随后一部分人马留在城外扎营,抵御追兵;大部分人马从东直、朝阳二门人城。李自成依靠宋献策占卜,率领少数人马和亲将,绕过东直门、安定门,特意由德胜门人城。牛金星事前接到通知,率领文武官员在德胜门内跪着迎接。但礼仪草草。
李自成仍然是出京时的装束,马前边仍然有一把黄伞,但是面色黧黑,满脸尘垢。乌龙驹显然连日过分疲劳,瘦骨棱棱。由于跑出一身大汗,黄尘落在湿润的毛上,使它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毛色黯然无光,两个眼角也堆着眼屎。
李自成问牛金星:“京城情况如何?”
牛金星神色严峻地答道:“人心浮动,说什么的都有。这几天来诸降臣也是各式各样都有,有的人等待皇上回京来登极;也有人原已把门上贴的官衔撕掉,今日知道皇上回京,又重新贴了上去。像光时亨这个人,原来劝进的时候,他上过两次表章,十分热心。前天他也把门衔撕掉,躲了起来;今日听说皇上要回北京,又赶快回到家中,重新贴上门衔。”
袁宗第骂道:“像这样心怀二心之臣,请皇上严加惩办。”
李自成摇摇头,说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不必管这许多了。”
宋献策又说道:“刚才得到哨探来报,吴三桂并没有停留,而是和宋友亮日夜不停地在向北京进发。听说,追兵之中还有蒙古人!吴三桂的关宁兵走在前边,大约两天内就会来到北京。或走或守,陛下今日必须决定……”
他的话刚刚说到这里,刘宗敏来到。大家停止议论,等待他进来。刘宗敏进来时,是由两个人搀扶而来的,刘宗敏前胸后背都缠满了纱布,已经不能躬身行礼。李自成说道:“捷轩,不必行礼了。你赶快坐下,商议大事要紧。”
刘宗敏坐下说:“听说敌人二三日内就要追到北京,皇上如何决定?我看陛下应该早早登基。”
李自成沉默不语,虽然他念念不忘登极大典,但是眼下即将退出北京,人心惶惶。文武百官,更是各有打算。将士们死伤惨重,哪有欢快的心情?想到这些情况,他不能不犹豫了。随即他向宋献策等询问:“你们有何主张?”
牛金星、宋献策都说应该迅速登极,不令天下失望。
李自成又问袁宗第,袁宗第说道:“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登极会使天下臣民失望,各处弟兄灰心。何况事到如今,已经宣布在北京登极。不登极就退出北京,岂不是空来一趟,白白地逼死了崇祯,灭亡了明朝,结果替吴三桂做了一件好事,落一个啥声名?”
李自成心中十分沉重,说道:“这样紧急,安能顾到登极?”
刘宗敏忍不住大声说:“若不在北京登极,正了大位,纵然想回到关中,也不可得了。”他没有解释什么原因,但大家心中都明白,而且知道他这一句简单的话有多么重。
牛金星补充了一句:“必须登极,名正言顺。至于仪式可以简单些,就说大顺皇帝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一切从简。
到这时李自成才不再犹豫,说道:“明日就登极好了,可以速速准备。”
牛金星说道:“皇上登极,是一次十分重大的典礼。按照胜朝惯例,新皇上登极,元日朝贺,均在皇极殿举行。如明日在皇极殿举行,从皇极门到武英殿,至少需要派三百人连夜打扫。不仅地上,连门窗、柱子都得打扫。自从三月十七日我军围攻北京以来,管这事的太监们都跑完了。所以现在不但各处积满了黄沙灰尘,而且院子里、砖缝里也多处长出青草。去山海关之前,虽然也在这里演习了两次,都是匆匆忙忙,并没有认真打扫。”
刘宗敏说:“今晚连夜派兵打扫。三百人不够,派四百人、五百人都可以。”
李自成暂时没有说话。他心中充满了战败后的颓丧情绪。现在议论如何登极,并不能鼓舞起他欢快振奋的心情。他所考虑的是如何退出北京,如何应付满洲人和吴三桂的追赶,如何使各地能够不发生叛乱。
牛金星见他沉默不语,又说道:“请陛下圣裁,不可耽误。”
李自成只好说道:“不必再换地方了,就在武英殿登极吧。至于登极大典,也不要按原来的准备去办,一切从简为好。”
牛金星为准备登极的事,立即磕头辞出。
第二天一早,文武百官早已在午门外朝房中等候。忽然午门上钟鼓三鸣,他们肃然地从右掖门走进了紫禁城,来到武德阁下肃立。武英门外的钟声响了三下,他们按照大顺朝开国时候的特别规定,武左文右,分两行来到,过了金水桥,进入武英门,从锦衣旗校和锦衣力士中穿过,避开中间的御道,从东西两边登上了丹埠,在丹墀上按部就班,肃立等候。
百官中有一大半是在西安和北京新降的官员,而文臣中大约十成有八成是北京的降臣。这群北京降臣本来不想前来,可是既然逃不出城门,又无处可躲,便不得不前来了。他们并不打算逃往西安,又明明知道吴三桂一到会大祸降身,因此在等候的时候,一个个面色如土,惊魂不定,互相偷看,交换眼色。从西安来的降臣,自认为从“龙”在先,家在长安,退回关中,富贵仍在,虽然心中为战事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