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华,适才所言切莫宣扬出去,倘或有心人知晓,怕是要惹来麻烦!”罗阳在路上叮嘱邓禹,怕小伙子大嘴巴乱说。
“兄长放心,这等事我岂能没有分寸。只是小弟还有疑问,国师公身为刘室宗亲,为何要与外人为手足,操戈汉家江山?”邓禹心情已经平复,又提出一个以前未曾想过的问题。
这国师公刘歆与王莽之间似乎有点数不清道不明,他身为刘氏宗亲却站在了王莽背后,这是为什么呢?
邓禹没有想过,而天下人也没有想过,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其中道理大概便是,潜意识中所形成的共识。认为汉运已衰,当有贤君王取而代之。
这种思潮萌发于汉武之世。当年武帝攻伐匈奴,虽然封狼居胥,扬了大汉天威,但也弄得民不聊生,最后不得已下诏罪己,使得皇室威严扫地。
到了汉昭帝时,便有议郎眭弘上书言 :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汉帝宜求索贤人,禅以帝位,退而自封百里,以承顺天命。
当时昭帝年幼,大将军霍光以此为妖言,诛其大逆。
那么为何一个当朝议郎,敢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其中缘故,罗阳现在已经明了。
汉朝承秦之后,而秦朝国祚短促。细细算来,秦汉可算作一体,开启了春秋战国之后的朝代更迭。
那么作为起始,典章制度自然也是一个探索与草创的过程,天下儒生方士等有识之士,都曾参与其中。
不过他们并不能无中生有,只能从前代故事寻找灵感,所以事必据上古的崇古之风逐渐形成。
其中三代以前选贤与能,天下为公的思想,被儒者所崇慕。
因而但凡有灾异发生,像日食、地震、夏天下雪,便有头铁之人跳出来说皇帝不德,汉家气运已经尽,当有新天子接替。
汉成帝时,汉朝已经腐朽不堪,民众久困,连年流离。齐人甘忠可做《包元太平经》说: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天帝使真人赤精子,下教我此道。
甘忠可虽然被刘向以罔上惑众,下狱治死。但到了汉哀帝时,真的来了一出更受命大戏,自号陈圣刘太平皇帝,改年号为太初元年,大赦天下。所谓的陈,便是舜帝之陈。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连刘氏自己也信了汉运已衰。哀帝死前竟想将天下禅位给老相好董贤,苦闷久矣的天下人则更加认为汉室当退位让贤!
因此刘歆与王莽的合流,也被认为成理所应当顺应天命之事!
而刘秀年轻时为何羡慕做新朝的执金吾,罗阳仔细研究半年,最终得出了这个答案。
此刻,邓禹正眼巴巴的望着兄长,希望知道国师公为什么吃里扒外。
罗阳回头对邓禹说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闻言,邓禹沉思片刻,点点头不再说话。
果然与聪明人交流,用不着浪费口舌,小伙子果真是一点就透。
这刘歆的过往经历,邓禹和罗阳曾听侯昌掰扯过。
当年他与扬雄、王莽一起任职黄门郎,三人算是旧识。
不过刘歆这黄门郎一干就是十几年,直到父亲刘向死后才袭封中垒校尉,继承父业统领校书。
后来他想将古文经立为官学,得罪了一批朝廷大员,无奈只得请求外放做了郡守,蹉跎数年后又因病免官,郁郁不得志一晃便到了知天命之年。
汉哀帝死后平帝继位,王莽重新掌握大权,两位昔年的老兄弟便又走到一起。刘歆青云直上以治辟雍、明堂之功封红休侯。
投桃报李,刘歆帮助王莽做到了安汉公,摄政假皇帝。
后来汉平帝因厥逆之症年纪轻轻就死了,加上之前汉哀帝好点男风,把身体糟践坏了,没有留下子嗣。算上汉成帝,他们叔侄三朝三代绝嗣,可不正应着汉运衰退之兆!
刘歆估计也是在此刻彻底对汉室失望。但王莽代汉自立,作为刘氏后裔,他的内心肯定也有点纠结。
因此苦心孤诣,埋首书简,校理群经,成了刘歆最大的人生追求。而三不朽之说,正是出自古文经《春秋左氏传》。
刘歆将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不过这句话也可能是他自己的私货,借《左传》以明其志。
“国师公与陛下互为唇齿,继父亲未竟之业,呕心沥血,部次群书。据先父之《别录》,览百家源流之得失,总名为《七略》,共三十八种,五百九十六家,三万三千卷。三不休我不敢断言,然为往圣继绝学,国师公亦可当之。”罗阳看着低头沉思的邓禹,悠悠开口道。
作为一个魂穿的现代人,对于刘歆罗阳还是很佩服的。
“兄长所言极是!”邓禹闷着头回答道:“却不知当今陛下能否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罗阳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其实他心里门儿清,再过几年新朝就要完蛋了。
总体来说,老王也是让人佩服的,通过一番骚操作,没有兵戈战火便登上天子宝座。可以说是信史中,第一个通过禅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