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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果然是一种好东西。
有它就能让人释放心底的感情、欲望,让人在释放中找到真正的快乐,找到自我精神的升华。
恍惚间,萧宇是这么认为的。
美酒在怀,一夜的欢愉让他如在天上云间,最后是如何回到水云阁,回到晴雪身边的,他自己根本就记不清楚。
只是就醒后,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些只言片语。
那晚他兴致上来了,坐在屋顶上和潘铎一壶壶地拼酒,扔掉的空酒壶“噼里啪啦”地落在院中,碎了一地。
喝高兴了那就话多,话多那就少不了锦绣文章。
萧宇他厉害,每每出口成章,技惊四座,不知道一夜之间就作出了多少“旷世佳作”。
后来听潘铎说,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直让他心潮澎湃,要不是家丁拦着,他就准备仗剑走天涯去了,听到这些,萧宇也只能呵呵了。
而在那时,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身子下的屋檐底下,一个极度爱好诗文的幕宾一直都在奋笔疾书。
萧宇喝了大半夜,在屋顶上来回走了大半夜,嘴里的诗句也念了大半夜。
那可真把那幕宾累得够呛,起初是字字珠玑,再往后好诗句越来越多,他便就有些欣赏疲劳了,慢慢惫懒了。
即便如此,他也强打精神,认真记录。
只是后来那一首一首地誊写成册,也够人家忙活到第二天中午的了,还不知道记得正不正确。
而那些诗文佳句也很快流出了长公主府,在建康城的文人雅士间广为传颂,甚至造成了文坛的一场轩然大波,但那都是后话了。
总之听到别人碎碎念着那晚的经历,萧宇都是默不作声,只觉得汗颜,他总对人说那都是酒后胡说八道,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但在外人看来只当这位小王爷清醒状态下为人谦虚低调,不喜张扬。
再往后就听说自己彻底断片儿了,直接脑袋着地,滚着滚着就从屋檐上掉了下去,那可惊呆了在场所有人,那也包括了驸马都尉潘铎。
好在屋檐下都是人,几十上百只手同时伸向半空,要去接人。
好在有惊无险,萧宇那一百来斤的身子最后被一个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浆洗娘子给接住了。
那娘子五大三粗,壮得像头母牛,又软得像团棉花,就因如此,才没让他落得个“骨断筋折”的下场。
但是听说之后,萧宇还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到屋顶上喝酒去了,尤其是跟那位潘驸马。
总之这断片儿之后的这一觉睡得着实很沉。
但迷迷糊糊间还是被一阵繁杂的吵闹声给扰醒的。
萧宇搓了搓睡眼惺忪的眼睛从睡榻上爬了起来,恰好几缕阳光顺着窗棱照在了他的脸上,那灿烂的金光耀得他还是睁不开眼。
他迷迷糊糊地望向了窗外,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好像是几个家仆小厮正在搬运什么沉重的东西。
萧宇对此没有什么兴趣,他准备倒头再睡,恰好看到晴雪正背对着他在收拾衣物。
他突然想起了今天就该打道回府了。
他惫懒地喊了声:“什么时辰了?”
晴雪面露惊讶,她回过头来。
“呀!小王爷,您醒了!”
只见晴雪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精神却很好,那双好看的秋水眸子正含笑地看着他,看来这丫头昨晚又被自己折腾得一夜没睡好。
“辰时才刚过,小王爷。”少女的眼眸瞥了眼窗外,“天色尚在,小王爷昨晚又喝了那么多酒,回来后又哭又笑,还吐了大半缸,一时精气神还没回来,不如再多睡一会儿,等奴婢和小厮们把东西都收拾妥帖后,再来喊小王爷。”
萧宇满脸幸福地笑了笑,伸展了下腰肢,又躺倒在床上,抱着锦被深深吸了口气。
“今天就该回去了呀……”
晴雪话中带笑:“小王爷这是不想回去的意思吗?”
萧宇望着天花板,眨眨眼:“这里呆得久了,还真的不想走了……”
“今天一早崔管事就到长公主府里来了,说要接小王爷回去。”
萧宇色一变:“为什么是他?”
晴雪似乎没有注意到萧宇脸上的变化,依旧埋头在叠着衣服,嘴里说道:
“昨日午后,长公主就差陆管事去咱们王府报信儿去了,可能是知会到了崔管事。”
“他还没死?”
晴雪手里的动作稍一迟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回头看去。
“小王爷,您刚才说谁没死?”
“我说他崔八两为什么还没死。”
晴雪一脸讶然,小王爷平日里待人和气,与谁说话都是温吞如玉的性子,今天怎么会咒骂起府上管事来了。
但是有一件事她之前隐约听人提过,只是那时候听得匆忙,也不是很真切。
那就是之前从鸡笼山回府的那天,小王爷真的把崔管事打了,并且下了死手,把脸都打得不像样了。
她自然是没有亲见,只当是讹传,有人在故意夸大。
但看到现在小王爷那副恶狠狠的表情,她不由地信了三分。
萧宇似乎是上了脾气。
“黄管事呢?他为什么不来?”
“奴婢……奴婢不知。”
萧宇气呼呼地一个翻身就背对着晴雪躺下了,又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
晴雪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眼神恬静而柔和,她继续低头又去叠衣服了。
之后有三两个小厮到门前问话,晴雪不放心他们的行事,便跟着他们出去了。
直到日上三竿,少女才从外面回来。
进门就发现自家小王爷依旧原来那个姿势背身躺着,只是锦被没有像之前裹得那么紧了,估计又睡过去了。
她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如往常小王爷不在时的那般,轻手轻脚地搬了把胡椅来到了院中,坐在池塘边上喂锦鲤。
只要屋里传出些声音,晴雪就会放下鱼饵,探身往里面看。
只是小王爷依旧背对着自己,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晴雪正在疑惑自家小王爷这是要干什么,就见到一个熟悉身影从院外走了进来。
晴雪赶忙起身,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来人披头散发,不修边幅,裹着宽大丝袍,踩着木屐“嘎哒、嘎哒”作响。
见晴雪就问:“萧大郎呢?”
晴雪眨眨眼,她还是第一次见潘铎如此模样,她疑惑这位驸马都尉什么时候也开始服食“五石散”,他这样子倒像是在“行散”。
晴雪顾不得心中的疑惑,福身行礼。
“驸马,小王爷还没起床呢?”
潘铎看看天,这都时辰了,还在赖床。
一种恶作剧的想法在他心里油然而生,她冲着晴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甩掉木屐,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萧宇背后,准备去掀萧宇的被子。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萧宇突然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一脸错愕的他。
“潘驸马,你这是干什么?”
“哈哈……”潘铎只是干巴巴地一笑,“叫你起床啊!”
“我一直没睡,在这里躺着想事呢!”
“想什么,舍不得我这姊夫?”潘铎又开始自我陶醉了,“萧大郎,咱们相处良久,我一直都有种相见恨晚之感,我知你心,不必多言,若你愿意,做姊夫的随时都愿意去你府上陪你。”
“打住!打住!”萧宇一脸嫌弃地推了推潘铎,“我再次声明,我是个直男,跟你这种涂脂抹粉剃体毛的男人不是一路。”
潘铎并不生气,眼神依旧暧昧。
“崔八两又来了,你也不让你府上的人拦着点儿?”萧宇有些不耐烦地说。
“崔八两?”潘铎皱着眉,“崔八两……你说得可是你府上那个奴大欺主的管事?”
萧宇一脸不满地盯着潘铎。
潘铎却不以为然:“不是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他不仅冲我礼貌恭顺,还给本驸马送来了拳头大小的一箱夜明珠,萧大郎,你心不心疼。”
萧宇对一箱夜明珠到底有多值钱根本就没什么概念,但他对潘铎对那恶奴的态度感到恼火。
“只要他来,我就不走了!”萧宇说着卷着被子躺了下去。
潘铎坐到了床榻边,笑道:“本驸马倒希望你在这里住着,就怕长公主想让你回去。”
潘铎一提萧玉婉,萧宇便又缓缓坐了起来,一脸不快地坐到了潘铎身前。
潘铎望着门外的池塘,一改往日的随性,淡淡地说道:“萧大郎,你可知那崔管事的底细?”
萧宇摇摇头。
“那日在王府里你为何打他?”
“自然是他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私设公堂,打死了本府二十多个下人,这样凶残暴虐之人,着实可恶。”
“那他可有错?”
“自然有错,生命诚可贵,他却把人命看得如草芥般一文不值,稍有不对,轻则打残,重则杖毙,如此践踏他人生命之人怎不可恶。”
“萧大郎真是如此想事?”潘铎瞪大了眼睛望着萧宇,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异类。
“没错,这就是我心中所想。”
“哈哈哈哈……”潘铎突然放声大笑,“萧大郎,先不说对错,回到刚才那个议题,你可知那崔八两的底细?”
“不知。”萧宇想了想,一脸疑惑地望向潘铎,“潘驸马知道?”
“姑且不论我知不知道,原本你在府上打了他,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并且把他在你府上的权利都分配了出去,若在常人看来,这位崔管事威信尽扫,应当已经失势了才对。若真是如此,那今日来府上迎接你回府的怎会是他?”
萧宇觉得潘铎说得似乎在理。
“驸马的意思是说,即使我打了他,甚至把他往死里打,只要没把他打死,那我之前无论如何打压他,不仅没能撼动他在我江夏王府的地位,还会让我在府上威信扫地?”
说到这里,萧宇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潘铎微微一笑:“威信扫地就现在看来还不至于,你那些随从护院对你还是很忠诚的。”
“那驸马的意思是说,在江夏王府,我的身份只是个被囚禁在牢笼里的犯人?而像崔管事这样的人则是看守牢狱的狱卒,他们随时监控着我的一举一动,真正能扳倒他们的不在王府中,而是一股凌驾于王府之上的势力。”
萧宇没有往下说,能凌驾于王府之上的那就只有台城了,或许一直牵引着崔管事的就是高坐龙椅那人。
越往下深思,萧宇越有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
“萧大郎,你为人热忱,不拘礼法,不慕权贵,却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你刚才所说的倒让本驸马眼界大开,呵呵……本驸马一直视你为知己,正因如此,作为旁观者的我,有些事情不得不旁敲侧击地提醒你。”
“呵呵,潘驸马不也是个怪人吗?”
“怪人?呵呵……”潘铎站起身,走到窗前,喃喃自语:“我潘铎空有凌云之志,不也是这笼中之鸟吗?”
他回头看向萧宇,眼神睿智而尖利:“萧大郎,我观那崔管事并无大错,他所做之事无非是王侯士族家最常见的杀人立威了,有些刁仆觉得主幼好欺,所做之事本就玩忽职守,背离家法,本就该杀,崔管事只是在为你杀人立威罢了。而你却打了崔管事,这就让那些一直在维护小王爷在王府权威的那些人寒心,自然那些人维护小王爷的权威也是为了你们自己的既得利益,就如那崔管事,只要小王爷威信尚在,他便可以在府上呼风唤雨,换言之你们才是利益共同体。
“而那些慵懒懈怠、投机耍滑之辈虽然得到小王爷的庇护,但也未必感恩,他们会觉得主人软弱好欺。如果那样的话,那些下人就真的不会太把你放在心上,到时候你江夏王府的利益体系就会崩塌,人人都不惧怕你,那就真的完了,到时候王府不再是你潘大郎的王府,所有家奴只会把你当成个摆设,甚至那些奸佞小人会真的踩在你脖子上拉屎撒尿。”
“哎……”
萧宇叹了口气,这就是阶级问题了,潘铎未必说得都对,但时代的局限性能让他想到这些也是不容易了。
潘铎继续说道:“但你打了他也有好处,你也在立威,让那些想要带你行使主家权利的上层家奴知道他们的少主也不是好欺负的,关键是要把握好那个度了,不可矫枉过正,也不可过犹不及。”
萧宇想了想,之前对崔管事的怒意似乎平息了许多。
“姊夫,肺腑之言宇铭记在心,回去之后,我还得好好想想。”
“有什么可我想。”潘铎白了他一眼,“有些人天生高贵,有些人生来就如草芥浮萍,那是命数。萧大郎,你贵为我大齐帝国最尊贵的小王爷,在这乱世,你何须对那些如草芥般的贱奴心存怜悯?若你真的要管,大齐帝国食不果腹者何止百万,今日流民造反,明日又是天师道闹事,如何管得过来?对弱者的怜悯,便是你最大的弱点,那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不要忘了萧大郎,你所生存的时代便是如此……”
萧宇摇摇头,他无法接受这种观点:“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命怎会贱如草芥?”
“天赋皇权,我们这些人都是命中注定,出身于高门世家,上天赐予我们兼济天下的责任,而不是让我们慈心泛滥,整日对着那些渺小的生命伤春悲秋。除了我们这些阶层,其他生命皆一钱不值!”
萧宇瞪大了眼睛望向了潘铎,这一刻他觉得这位风姿卓约的男子是那么的陌生。
时代的局限性,以及生活的环境背景,有这种想法也情有可原。
而萧宇是个魂穿者,他看世界的思维必然与这些古人不同了,但他也不能就此看轻像潘铎这样的人。
萧宇没有再反驳,他意味深长地深吸了一口气,便对着潘铎深深一揖。
潘铎一脸平和,回以一礼。
“姊夫,我走了。”
“嗯。”
萧宇说完就大步向外走去,一股让人心惧的强大气场油然而生。
呆在院子的晴雪目视着萧宇,她被萧宇身上突如其来的气场给惊了一下,便赶忙跟在他的身后。
萧宇走出云水阁,就见三两精致的包厢马车停在了路旁。
一个容颜尽毁头戴面具的男子带着一众下人肃穆站在台阶之下。
萧宇走到那人跟前,傲视着那插手低头的丑陋管家。
“小人……小人,崔八两迎接江夏王世子回府。”
“崔八两……”
“小人在。”
“若再有下一次,本世子照样会打你,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崔管事身子微微抖动,他正要开口。
那位江夏王世子已经迈着龙虎之步与他擦肩而过。
“自己知道,无需说出来!”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