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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辆马车缓缓驶过了永宁长公主府西面侧门外的那条街道。
晚春时节春意盎然,路旁杨柳青翠,人流如织。
萧宇顺着车厢窗户的缝隙向外看了看,他还是没明白为什么是三辆包厢马车来接自己。
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晴雪算是个女眷,但她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就可以了。
而府中地位最高的崔管事也不在车上,他一直徒步跟在自己车窗的外面,和张护院偶尔说些什么,倒是张护院一脸恭敬,不时频频点头。
萧宇将视线收了回来,见坐在旁边的晴雪正冲着自己微笑。
真不明白古人出行时的哪来的那些排场,多出两辆马车那就纯属是浪费了。
当马车行进到同夏里东南边的一个繁华的路口时,马车稍微停了停。
萧宇又看到崔管事和张护院在那里说了些什么,最后马车一掉头就要往北边转。
萧宇眉头微皱,敲了敲车厢的侧壁。
马车立马停下,就见崔管事和张护院同时出现在了车窗前。
萧宇问道:“一路上就听你们嘀嘀咕咕,可有什么事?这好端端的为什么又开始转道,这是要去哪呀?”
自从上次崔管事被萧宇暴打之后,他在府中的姿态便放得很低,跟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这一会儿见主人问话,他赶忙恭敬答道:“小王爷,张护院方才跟小人说起过来时的一些经过,那春和坊乃是法外之地,万万不可再走了。为了小王爷的安全,所以老奴自作主张,向北走佛陀里和斗场里,只多半个时辰的脚程就能回府了。”
张护院附和道:“是啊,是啊,佛陀里有建初寺,香火甚旺,街市也繁华,斗场里有斗市,可以看斗犬和斗鸡,若小王爷喜欢热闹……”
萧宇眉头皱了皱,他丢下一句:“走春和坊,沿街买些米肉。”
说完,萧宇就将车窗关上。
张护院一脸讶异,他张着嘴欲言又止,眼巴巴地望向了崔管事,今天小王爷怎么看都跟之前不太一样。
崔管事却不动声色,冲着驾车的马夫喊道:“老郭啊,掉头,咱们走春和坊!”
……
春和坊的坊牌门楼依旧破破烂烂,一排木栅在坊牌之下往南北蔓延,将这法外之地围城一圈。
这里到处都是残砖断瓦的破败景象、几条久未疏浚的水沟在这残垣断壁间蜿蜒,黑绿色的脏水在阳光下泛着异样的光,在午后阳光的炙烤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东方老正坐在一处较高的断壁上,啃着一块干巴巴的蒸饼,举目注视着领地里的一举一动。
就在不久前的一个夜晚,一群自称是相州来的流民不知道怎么就闯入了到了他的地盘,偷了些东西,还跟他的手下发生了争执,最后造成了械斗,双方都死了人,最终他带人还是把那些无知的外来户给赶了出去。
记得对方离开前放了狠话,早晚要回来,还要把他们青州帮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这建康城。
东方老也并不是吃素的,他撂了句更狠的话给对方,让对方悻悻然而归。
但一回头,望着那些从青州起就陆续跟着他越过长江来到这江左之地的男女老幼,他的心情还是复杂的,他做梦都想着给这上千号人一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
只是理想与现实总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唯一能让他有些盼头的也就只有那位小王爷了。
但就在小王爷离开的那个傍晚,同夏里大火蔓延了大半个天边。
他带着一众老小趴在瓦砾堆前看了大半夜,只是觉得那红彤彤的半边天比那上元灯节的花灯会还要艳丽。
再后来就听说了江夏王府的这个“傻小王爷”满街乱窜,被本要去刺杀永宁长公主的刺客歪打正着地给刺伤了,在长公主府里躺了大半月,好像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床榻了。
听得他是一阵捶胸顿足,既是为了江夏王爷的那份香火情难过,也是为了那上千衣食无着的父老乡亲惋惜。
但他内心的执念却从未掐灭,他与那小王爷的约定也在如约进行。
无论是外出乞讨的孩子还是去渡口闹市卖苦力的青壮,只要是有人口集散的密集地,总会见到一些衣着破烂操着一口北人口音的男女一有闲空就到处打听那些有关北朝候官的消息,这不禁让人起疑。
而东方老也是关心小王爷情况的,他曾经带着两个手下去过同夏里。
但在戒备森严的长公主府门前也是没有办法,笑脸而去,还没张口就被一身重甲的禁军士兵用长戟直接给轰了出去。
没办法探知里面的情况,东方老只好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日都爬得老高。
在那最高处对着西边的繁华里坊望眼欲穿,只希望小王爷能够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最起码,这也能让江夏王爷他老人家安心不是?
东方老啃着胡饼正想到这里,突然就听到下面有人在喊他:
“阿兄!阿兄!”
东方老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儿被蒸饼噎住了,赶忙打开水袋猛灌了两口,从残垣上往下探了探头,正想开口就骂。
就见自家一个叫张阿宝的兄弟正伸着脖子往上叫道:“阿兄,有上门的肥猪,要不要宰啊?”
“肥猪?”
东方老眯眼向西边望去,只见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一行三辆马车在二十来个护院家丁的保护下正望这儿缓缓而来。
一般而言,单个在这里经过的普通行人,东方老这帮子人一般是不会打他们主意的,本身一般路人身上也没几个大钱,不值得他们去劳师动众。
要是对方人数多了,他们一般也会犹豫,谁知道碰到哪个达官贵人,别给自己惹来麻烦才好。
他们的目标则都是介意两者之间的,而眼前这三辆马车则有些模棱两可了。
这样的买卖这些日子好像也没做过,眼看原先的存粮到现在就要见底了,再不打劫就没有余粮度日了。
“怎么办?”张阿宝问道,“干还是不干!”
很快残垣下面聚集了不下二十个青壮,其中有一部分过去也是扛锄头的,如今被环境逼得也愿意去做那些拦路打劫的勾当。
总之,在这“侨民坊”里拦路抢劫,只要不闹出人命,廷尉署、丹阳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落得个消停。
“干!”但东方老又挠了挠长虱子的脑袋,想了想,“先看看,再决定干不干!”
如往常一样,东方老手底下很快就就聚集了六七十号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青壮。
他们像往常那样借着地势躲在各处的残垣之后,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东方老从一处断墙的残窗里往外望去,只见三辆马车依次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缓缓驶来。
有饿得发慌的老幼已经端着破碗上前讨要吃食。
这户人家的护院家丁都很奇怪,他们非但没有凶神恶煞地肆意驱赶那些乞讨的人,还有人从第二、三辆马车上取下粟米、羊肉分发给大家。
东方老眨眨眼,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师出无名,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那三辆马车就那么停下来了,不停往外分发东西,一发就是大半天,很多住在其他地方的别的州的侨民闻讯也敢过来要东西。
东方老手底下的那帮人看着这来来回回的人,实在是呆不住了,也纷纷离开了埋伏地,上前要米要肉去了。
张阿宝看别人都去了,添了添嘴唇,也要跟着去。
刚一露头,就被东方老喊住了:“张阿宝,你干什么去!”
“去要吃的呀!”
“你不打劫了?”
张阿宝看他像看个白痴,他讷讷地说道:“不打了,有吃有喝还打什么劫啊!去晚了就怕连个粟米粒都没有了。”
这句话有道理,东方老不由地点点头。
但他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好像说不过去,这不像强盗作为,似乎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他心里边儿也开始摇摆,他正在权衡着是冲出去剪径啊,还是爬回高处去睡个囫囵觉的时候,就见一帮子五大三粗的壮汉自东边“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赶来。
这帮子人身边还跟着一群半大的娃子,那些娃子东方老好像在自己的地盘上经常见着。
因为只是一帮子娃子,他平日里也不太在意,让他们自己玩儿呗,只是……今天这架势就着实像是来寻架打的。
而那帮人中为首的那个他也认识,叫鱼天愍,是盘踞在侨民坊东边儿一小块地盘的冀州帮的老大。
两州的侨民虽然日常里也多少有点儿摩擦,动过手打过架,但没到见血的程度。
他们为什么会来呢?
东方老正疑惑,就见那帮子冀州帮的人在第一辆马车前面停了下来。
一帮子人整了整仪表,齐齐地给马车跪了下去,倒地就磕头。
东方老正看不明白他们这是唱的哪出,就见第一辆马车的车门恰在此时打开了。
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首先从车里出来,几个小娃马上兴高采烈地围了过去。
那少女东方老认得,那是小王爷身边的晴雪姑娘。
那小王爷……
只见一个风神俊秀的俊美青年也自马车中钻了出来,那正是东方老日夜思念的小王爷!
只见小王爷上前就把鱼天愍给扶了起来,又招呼那帮子人都站起来。
只是那傻呼呼的壮汉不知道对小王爷说了些什么,两人畅然大笑起来。
那种亲热让东方老心里直冒酸,他有种被抛弃了的失落感。
这时,就见张阿宝也来到小王爷跟前,跪地就磕头。
小王爷也把他给扶了起来,两人也说了些什么,那表情也很亲切。
只见张阿宝向小王爷指了指他东方老所在的位置,然后两手拢在嘴边喊道:
“阿兄!小王爷要见你!”
东方老心里暖烘烘的,他满怀感激地从残壁后跳了出来,一脸欣喜地喃喃自语:“小王爷,没忘了我东方老。”
……
萧宇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之中,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突兀,反而很享受那种被人尊敬,千恩万谢的感觉。
眼前的壮汉叫鱼天愍,他比自己整整高了两头,他言语不多,那种庄稼人特有的淳朴脸上总是带着憨厚的笑意,他是阿国的舅父。
至于阿国,就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向清雪求救的小女娃。
若不是那日遇到萧宇一行,就没有希望为母亲请到郎中,那恐怕阿国的母亲就有性命之忧了。
自鱼天愍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一直对那位从未谋面的翩翩贵公子感恩戴德。
今日听说恩人又在此路过,就带着州中乡党前来致谢。
萧宇只说那是小事一桩,无需挂齿。
那是救命之恩,何况是他唯一在世的亲妹,鱼天愍怎能不挂齿呢?
鱼天愍不禁仔细打量着这位乐善好施的贵公子,只觉得他虽然一身贵气,却亲和到似乎与任何人都没有距离。
他没有因为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妇碰了他一下而面露不悦,而他身旁那位貌美的晴雪姑娘也是如此。
鱼天愍想要报答这位贵公子,但想想自己,除了一身蛮力之外,也没什么可取之处了,不禁赧然地笑了。
就在这时,鱼天愍突然见到青州帮那个叫张阿宝的泼皮来到了这位贵人跟前,与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两人似乎也是认识的。
只见这位贵公子冲着自己笑了笑,而那个张阿宝已经开始叫人了。
萧宇看着一脸错愕的东方老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看他的表情不禁有些想笑。
再看鱼天愍,他扭头不去看东方老,总之那神情看上去也有些古怪。
当两个代表着两股势同水火的势力的侨民头目站到了一起,那气氛自然是格外尴尬的了。
萧宇站在两人之间,无论是来自哪个侨州的侨民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三人。
萧宇插手向两个各拜了一拜。
东方老首先绷不住了:“小王爷,这可使不得,真是折煞末将了!”
东方老故意把“末将”两个字重音说出,就是要告诉鱼天愍自己曾经的身份,以及和这位贵公子不同寻常的关系。
鱼天愍的关注点显然和东方老不一样的,他只听到了“小王爷”三个字,便知对方身份的特殊,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人家是小王爷,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小王爷,但遇到皇亲国戚,贱民哪有直着身子说话的份儿呢?他膝盖一弯,又要跪。
但他的胳膊马上就被这位“小王爷”给架住了。
“鱼壮士这是要干什么?”
“小……小王爷,某只是一介草民,哪能……”
“鱼壮士,此言差矣,本世子最佩服忠义之士,在这里咱们不论这个。”萧宇慨然一笑,又看向了东方老,“东方老,你来和这位鱼壮士说道说道?”
鱼天愍听萧宇用了“咱们”,心里像有个暖炉一样温暖,他一脸感激地望着对方。
而东方老稍稍一愣,他看着鱼天愍,鱼天愍心中也不再有抵触,也看向了他。
但不管怎么样,两个人都觉得能站在一起有些怪怪的,似乎两个人代表两股势力对抗了那么久,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抗。
想着想着两个人都绷不住,同时大笑了起来。
萧宇见水到渠成了,他拍了拍两人的腰背,又拉着两人的手叠放到了一起。
两个大男人都心存感激地望着萧宇。
萧宇一脸郑重道:“宇虽不才,得先祖庇荫,出身皇室公侯之家,但宇一生之愿乃结交天下豪杰,今有生之年能结交二位,宇自感大慰平生。宇愿一生与两位英豪生死与共,共赴万里纵横!”
鱼天愍郑重一拜:“小王爷如此待某,若有事用某,敢不用命!”
东方老道:“小王爷有乃父凌云之风,东方老至死追随!”
萧宇又看看周围的侨民:“诸位出生北地,却不忘衣冠所在,躬行万里,来我南朝,宇对归附而来的各位心存感恩,也为各位所遭待遇感到羞愧。”
有人喊道:“是那些贪官污吏,与小王爷何干?”
萧宇深深向那人一拜:“我乃大齐宗室,怎与我无关?我之所说只是不愿寒了南归汉民之心。”
众人皆望向萧宇。
“宇愿倾所有家私,重建春和坊,换各位乡亲安身立命之所!”
一时间群情沸腾,这些侨民似乎在这一瞬打破了州郡的限制,他们在那一刻只是一种人,汉人。
萧宇无意间瞥了眼立在一旁的崔管事,对方眼神复杂,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似乎注意到萧宇在看他,赶忙把头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