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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程灵洗所说的那样,建阳门畅通无阻。
但这种“畅通无阻”却让人觉得诡异莫名。
直到萧宇穿过城门洞,进入到里面的瓮城时,才发现里面的异常。
只见瓮城四周几个大火盆仍在熊熊燃烧着,地面上层层叠叠,横七竖八地躺着数百具尸体,基本上都是顶盔贯甲的五卫军士兵。
萧宇见状心里不禁一寒,他猛然勒住了马缰。
身后的东方老这时也跟了过来,见到满地尸骸,他不禁也是大惊失色。
“建康城里果然是出事了!”
萧宇一脸凝重,他胯下坐起似乎也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原地打着转儿,鼻孔里不断打着嚏喷。
此时各种谜团正困扰着他,如一团乱麻一般让他无法解开。
要知道建阳门可是建康城的东三门之首,这里守备森严,为精锐的左卫军驻守,在这里发生如此大规模的火并,那得是发生天大的事情。
程灵洗之前说这里畅通无阻,想来这里的发生的状况他早就知道了,而让他传达给萧宇的人正是那个前朝余孽梅虫儿。
这里的一切毕定与梅虫儿脱不开干系。
萧宇正想到这里,突然就听东方老喊道:“小王爷,你看,那边有个活的!”
萧宇的眼睛立马跟着东方老的视线扫向了远处阴暗处的一堆尸体,他看到在尸堆间里确实有个活物在动。
那活物似乎听到了东方老的声音,身子一颤,就想逃跑!
萧宇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那活物更是大惊,但他没逃出多远就被赶上的东方老一把揪住,给拖倒在了地上,硬生生拉到了萧宇跟前。
萧宇搭眼一看,就见那人三十岁上下的模样,面色蜡黄,瘦如枯槁,浑身上下衣着褴褛,一副灾民的打扮。
那人见萧宇骑在马上,一身贵气,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那双不老实的眼珠在贼溜溜地直转。
东方老上前踢了那人一脚,恶狠狠道:“我家主公问你什么,你可要老实回答!”
那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小贼,破衣服敞开的交领下露出了黄白之物,看来他是来扒死人钱物的。
那人被东方老一踢,像个刺猬一般缩在了地上,磕头道:“郎君饶命啊!我没干什么坏事,就是饿的难受,想要在这死人身上找些钱物,去换些吃的。”
萧宇并不关系这小贼到底想干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些容以后再说,你且告诉我,这里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那人稍稍一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跪直了身子,仰起头大声道:“官军杀官军,这里杀完了又上城里杀去了!”
“什么?官军杀官军?”
萧宇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再看地上交错在一起的那些死尸,几乎都是穿着统一制式的甲胄,倒不像有混杂着其他的人。
“没错,就是官军杀官军。”那人笃定地重复道。
东方老上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领,一脸凶神恶煞:“照实说,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那人被吓得够呛,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宇。
“郎君,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家里遭了水灾,妻儿都死在逃荒的路上,虽然小人以前手脚就有点儿不干净,但绝非大奸大恶之人啊!”
“你是如何在此,天黑后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东方老问。
”天黑了……小人原本跟几个同乡一起进城乞讨,后来来了一群差役把小人和那几个同乡驱散了,小人稀里糊涂就来到这城墙根儿,本想出城去的,却遇上了闭城门。
“没办法,小人就想在城墙根儿对付一晚,明天出城去粥棚讨碗粥吃。小人晚上饿得难受,好不容易刚睡着儿,就听见这城楼下面就打起来了。
“一上来就杀人,可把小人吓坏了。小人就躲在墙根下面的阴影底下,连头都不敢抬。后来喊杀声停了,那是一伙儿人把另外一伙儿人杀干净啊!活着的那些人又吵吵嚷嚷地往城里去了,其他的小人就真不知道了。”
萧宇见那人也是灾民,不由地心生恻隐。
“好了,东方将军,你就莫吓他了,在他身上也问不出个什么,咱们先进城里看看再说!”
东方老却没有萧宇那般心软,他本就军伍出身,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他最恨在就是在战役打完后,跑去扒死人钱财的那些小贼。
如今碰到一个,恨得牙根痒痒,他拎起那人猛地就往地面上一摔,摔得对方哇哇大叫。
东方老又过去拎起他的衣领,眯眼冷笑道:“摸死人身上的东西,嘿嘿……你就不怕被鬼魂惦记吗?小心半夜鬼缠身!我看见现在你身子后面就有一个鬼!”
“有鬼?”
那人吓得一缩脖子,赶忙回头去看,见是东方老吓他,才长舒一口气。
“够了,东方将军,与小民如此,那就没意思了。”
东方老刮了那小贼一眼,便不说什么了。
那小贼以前手脚就不干净,不仅让街坊邻里瞧不起,就连妻女也不正眼看他。
如今有个看上去很有身份的贵公子对他如此客气,他的心底不由地生出了一份感激。
他壮起胆子道:“郎君,进城后一定要加倍小心。小人好像隐约听那些乱兵说什么要去围攻台城,为什么始安王造势。小人愚钝,不知何意,但郎君切莫靠近台城,绕路走便可躲避乱兵……他们可是会杀人放火,那可不是好玩儿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那小贼话语的字里行间,萧宇已经捕捉到了他所需要的信息。
结合今日的所见所闻,一条可以说得过去的信息框架已经在他脑海里搭建起来了。
而他隐隐感觉到这背后依旧有梅虫儿推波助澜的影子,即使已知前路是个陷阱,他也不得不再次入局了。
萧宇神情凝重,他看了一眼东方老。
东方老心领神会,他l笑道:“坏事也可能会变成件好事!”
萧宇摇摇头,入局是为了救他在意的人,而对于权利的游戏,他根本提不起兴趣。
“郎君这是怎么了……”
那小贼问道,他看向两人的眼神有些茫然。
“没什么。”萧宇向他一拱手,自怀里掏出块金子扔给了他,“谢兄台好意了!”
那小贼接住金子,一脸诚惶诚恐,赶忙躬身一大拜。
萧宇四下看了看,他自一名死去的士兵身上拔出了一柄长槊留作防身,一甩马鞭,绝尘离开了这座瓮城。
进入到建康城里,就见街道上冷冷清清,见不到一个人影,各家各户门窗紧闭,不见半点灯光,但仍能听到有家犬在不停吠叫。
在一个街口,萧宇突然勒住了坐骑,回头等候着东方老。
“东方将军!”
“小王爷。”
东方老抬头望向了萧宇。
夜色下,萧宇横槊立马,那英挺的身姿与江夏王爷当年真有几分神似。
东方老心中一阵激动,有种想要跪地膜拜的冲动。
“我们就此别过吧!”萧宇道。
东方老原本还在激动澎湃的心境此时突然凉了半截,他扑通就跪倒在了地上。
“小王爷,您这是何意……东方老做错什么了,如此危急之时,要赶末将走!”
萧宇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我才要与你分开,今晚不知是何情形,但刚刚路过的那几个街区,你都看到了,除了官军与叛军在激战,还有人浑水摸鱼劫掠民宅,甚至强抢民女。
“我需要你回春和坊,带上一两百弟兄替我看护好江夏王府,替我保护好晴雪。让鱼天愍、张茂各带一支乡勇,守护好春和坊东西两门,不能放一个乱军进坊。”
“东方老领命!”东方老插手就行了一个军礼,但他马上就一迟疑,“小王爷您……您要去台城……”
萧宇别过脸,看向了台城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隐约间可以听到喊杀声。
“我父王还在台城,我不能置他的安危于不顾。”萧宇淡淡道,除了他的父王,他还放心不下她。
“末将随小王爷一起去保护王爷!”
“糊涂!你何等身份,如何入得了宫,如今情况不明,本世子需要东方将军守住本世子的退路,本世子不希望到最后有人拿王府上下或者春和坊的百姓来要挟本世子!听到了吗?”
东方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咬着牙,双拳紧握,关节处发出“咯咯”的响声。
萧宇大吼一声:“照我说的去做!”
他调转马头,向着台城方向飞驰而去。
……
赵守中死了。
他死在了建康城的一条无名深巷之中。
到死,他也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昂着头,一只手握紧环首刀撑住地面,似乎随时都能再次暴起,上前拼杀。
而他的整个前胸都已经被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各种长短箭矢,让人很难想象他是如何从这条窄巷的巷口一路杀到了巷尾。
借着橙红色的火把光亮,两位及时赶到的典签老帅戴僧柄与戴僧权互相望了一眼,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脸上都带着一种敬佩与惋惜。
他们的目光很快又同时聚集到了站在赵守中身前的那对姊弟的身上。
年轻的皇帝面无表情,他的左臂被一支羽箭蹭去了一点儿皮肉,好在不重,他伸出右手将赵守中那圆睁的双眼合上。
他的阿姊,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长公主正在默默地为他包扎着伤口。
周围的街巷中激战依旧不断,此时仍然是万分危急。
戴僧权喘了口粗气,他知道万万不能在此耽搁了,他上前抱拳道:“陛下,赵总管为国捐躯,我等皆为其痛心,但如今事态紧急,留在这里无异于坐以待毙,我等典签还是护着陛下、长公主早日回到台城才是。”
萧玉衡默不作声,平日里他总是充满戾气的脸孔此时却变得异常的安静。
他从赵守中的胸膛上拔出一支箭矢,在手里反复端详着,对周遭的一切他似乎都不在意了一般。
戴僧柄也走到他兄弟身前,恳求道:“请陛下移驾!”
萧玉婉焦急地看了皇帝一眼,对身旁两位老签帅点点头:“有劳两位签帅了!”
说着她拉起了皇帝的胳膊,轻声道:“陛下,跟阿姊走!”
萧玉衡最后再看了一眼赵守中,木讷地点点头。
十几名身着五卫军甲胄的士兵在前方开道,后面跟着几名锦衣卫士。
戴僧柄在前,戴僧权断后,将皇帝和长公主夹在中央,跟在他们后面又是十几名锦衣卫士。
萧玉衡像丢了魂儿一样,被他的阿姊牵着一路向前。
一路拼杀,先后又遇到几支人马,这些人马要么衣甲鲜亮,要么衣衫破烂,一副灾民的打扮。
但此时已经分不清敌我,见人就砍,到处都是混战。
萧玉婉神情紧张,此时的她强打精神,整个人几乎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看着两侧护卫的奋力拼杀,飞扬的血水溅到了她华丽的衣衫和精心装扮过的脸上。
“阿姊……”
她突然听到了皇帝在叫她,于是回过头去。
她见到皇帝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阿姊,这是朕的京城,为什么……为什么想杀朕的人如此之多……”
“陛下,切莫多想,回到台城,当你重新坐在太极殿的宝座上,那些宵小之徒便不敢对皇帝做什么了。”
“朕没想到今晚会是这样,朕本以为顶多几个小贼前来行刺罢了,却不想……”
萧玉婉脸色一沉,冷笑道:“陛下无需自责,其实这也好,既然他们把底牌都亮出来了,那咱们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阿姊!”萧玉衡脸上一阵激动。
萧玉婉点点头,她四下看看,周围依旧杀声不断,有火焰连绵燃烧,照亮了半边天。
突然一个身负重伤的锦衣护卫来到了戴僧权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
戴僧权眉头紧皱,看向了萧玉婉。
“又有何事?”萧玉婉问。
戴僧权恭敬道:“长公主,千秋门恐怕不通了!”
“这是为何?”
“叛军已经将台城四面合围了,正在攻城!”
萧玉衡闻讯大惊,他像魇住了一般,声嘶力竭地叫道:“这是朕的建康,朕的台城!朕要把他们杀光!”
“陛下!陛下!”萧玉婉使劲晃着皇帝的肩膀,让他保持冷静。
走在前方的戴僧柄闻声回头道:“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典签誓死保护陛下,如今情况危急,不如先找个安全之地再做打算。”
萧玉婉问道:“签帅可有打算?”
“往东过两条街便是中兴里,典签的衙署便在那里,陛下可去那里暂避,你知陛下与长公主意下如何?”
萧玉婉略作思索:“不,杀出城去,去石头城!去投当阳县侯邓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