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从梦中醒来,心跳得很厉害。梦见了世德。
我们在一个热闹的集市上,突然就走失了。想打电话找到他,手机却无论如何都拨不出去。尽管毫无可能,但号码却一遍遍拨错,仿佛按键不是粘连就是迟滞,总是要么漏拨要么多按了数字,有时干脆是数字键盘毫无反应。我一遍遍拨号,满头大汗,心急如焚,最后好容易拨通,却是盲音,用户不在服务区……
是过去常做的那种梦,失联,无论如何都无法联系上。代表着现实中的无法沟通。然而,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做过这样梦了。此前没有什么人令我担心失联,焦虑于无法沟通。
下床来到窗边,拨开半扇窗帘在飘窗坐下,直到心跳慢慢平稳。凌晨三点,外面是空旷的黑夜,很安静,时间浓稠,仿佛停止流动。梦中的感受仍残留,那种无所适从与抓狂,仿佛走失的是我自己的心。难以忍受的孤寂。
世德曾说我是他被劈开的那一半,所以我们才如此契合。说如果离开我,他会死。我们在一起热烈地探究过爱情,都认同柏拉图《盛宴》中阿里斯托芬的说法:从前的人阴阳同体,有四只手四只脚,两张脸,四只眼睛两张嘴,一个人用的是现今两个人的材料。他们因为反叛,被宙斯吩咐阿波罗一截为二。被切成两半后,他们的力量削弱了,不断寻找着自己的另一半……而爱就是寻找被分开的另一半,以恢复成一个完整有力的人。
阿里斯托芬说,恢复完整性的人永远不会想要分离:“这一半想念那一半,他们想再合拢在一起,想到饭也不吃,事也不做,直到饿死为止。”
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相思。
就像不喜欢“痛苦”一样,我也不喜欢“相思”这个词。觉得矫情,又太过赤裸,使得人颜面全无。尽管如此,却再没有比元代人徐再思的诗更贴切的描述了: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然而我觉得徐再思说的不对——他说相思症候最猛烈的时候,是灯光半昏半暗、月亮半明半亮之时,但事实上,恐怕是不分早晚和时间地点的吧。
我曾经以为和世德在一起即是找到了彼此的另一半。以前总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或太过挑剔,为什么别人视之如珠如宝的人,我扫一眼都嫌耗费目力,别人可以相敬如冰我却非要热爱激情。也曾暗自揣测是否我的棱角格外之多,边缘太过锋利,直到遇见世德,似乎我的棱角他都喜欢,锋利的边缘他也能够消化,才开始觉得——也许他正是我被切割去的另一半。也许阿波罗切开我们的时候刀口已经磨损迟钝,以致于切口并不整齐,犬牙交错,所以我才那么难以与其他人适配。
世德说我性格有些硬,比他硬,但又说也好,有个性。
但我想到了宙斯……他说,看清你的蠢态。他让被一分为二的阴阳人,扭转去看他们自己被截开的面孔与身体,希望他们常常看见丑陋的截痕,可以学乖一点。
又是一个人了,那我学乖了吗……
需要学些什么,经验教训在哪里?我还无从把握。
抽了两根烟,仍是无法入睡,胃又开始作痛。吃了一粒芬必得,奢望能够同时止住心里的……痛……不,不适。
等待药效镇压胃痛的时间里,思绪仍是不听管教,无法不去涉及世德。此刻不知他在何处风凉水冷,与谁双宿双栖,只有我蠢笨得走不出来,还念念纠缠于过往。
好吧。
从妆台找出结实的橡皮筋,套上手腕,然后在腕部扯开,绷紧,放手。
粗大的皮筋狠狠落回手腕,弹出一条红色的痕迹,瞬即肿起。
咬牙,吸一口冷气。拽起,绷紧,再来。
又一条。
喘再一口气。
绷紧,再来。
直到左手腕的痛楚占据全部注意力,世德被成功地暂时驱逐出脑海。
这不是自残,只是自救。只要每次想起他便这样制造身体的疼痛,把他与疼痛的糟糕感受链接起来,假以时日就会形成条件反射,只要一念涉及他便会即刻联想到疼痛,由此可以断念。如同一个被火严重灼伤过的人,再也不会把手伸进火里炙烤。
当疼痛太过剧烈,那一刹那,一个人是不会想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
蜷缩着躺下,想要睡去。朦朦胧胧间,将睡未睡一刻,隔着巨大的未知的空间,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袭来。乍然一点微光,手机叮然亮起。
怦然心跳坐起,果然是世德。他竟发短信来。
电话和短信已被遗忘,之前我没想到要拉黑电话号码。是一条很长的短信。
他说:“回想到过去禁不住悲从中来,我感觉自己受到了重创。今晚坐在公园时,我以为你会出现。嘉叶,我是真真正正爱过你,付出远多于你看到和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这样努力和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疼一个人,体贴一个人。但是你令我体会到冷漠,把我加入黑名单,断绝往来,脑海里大约已经在筹备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