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傍晚,和世德一起搭地铁从我这里去他那边。
下班高峰期,地铁里人满为患,我们全程面对面贴身站立。他把我揽在胸前护着,一手看书,一手揽着我,不让我被推挤到。我把下巴抵在他肩头,手机只是攥在手里,眼睛却注视着车窗,我们的身影在上面忽隐忽现。
我觉得温暖。
以往打车居多,我们也没在高峰期搭过地铁,所以从未有过这样体验,当然那时我也从不缺乏被呵护在意的感觉。只有现在,才需要从类似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小举动里寻找慰藉,譬如突然的凝视、意外凑过来的亲吻,以及在外吃饭落座和起身时他的轻触。会被这些微末细节打动,好像他心里有我一般。不知这样算不算卑微,但我如今就靠这点温暖与柔情活着。
从几次不快中我已发现,一旦我把关注点放在自己身上,种种不满与缺失就会出来,就会想要放弃世德,然而每当忘掉自己,只考虑他,就会想要去适应他的需要。当我情愿时,怎样都可以,但当不合意,就会开始计较。我知道这不算真正的爱——只要还是有条件的,还有我的满意牵涉其中。但如果他令我严重不满,我又喜欢他什么,难道喜欢一个令自己处处不愉快的人是可能的吗?爱真是世上最复杂费解的谜题。
但只为不在一起时他对我的一点想念,和在一起时的温柔与顾念,暂时就都值得。
出了地铁站,世德到处找雪糕,说很想吃上次我们一起吃的那个叫做能量棒的东西。结果我们大街小巷找了好些冷饮柜,却都没有,最后只得买了别的。
一直以来都是我爱吃雪糕,对注重饮食健康的世德来说,雪糕是垃圾食品,他碰也不碰。然而因为我总要吃,不健康也非要吃,他又惯着我,便买给我,并和我一起吃,有难同当的样子。今天反而我一点也不想吃,所以敬谢不敏。
世德边走边吃,两三口雪糕已经一多半下肚。“奇怪了,我自己一个人时从来不会想要吃这些。”他说。
我也觉奇怪,试探问,“因为和我一起吗?”
“看来是。”他一只手臂搭我肩上,把最后一口雪糕吞进嘴里。
“也许是因为你和我在一起觉得幸福,所以想要堕落。”
“唔,幸福令人堕落,爱情使人发胖。你的至理名言。”
“有道理吗?”
“看来有。”他承认。
我笑一笑,小心收藏好笑容,怕他发觉。这是他难得放松的时刻,否则除了水乳交融时和生气吵架,平时我们根本不会触碰爱情这么敏感的话题。
幸福令人堕落,爱情使人发胖。这是我对生活的观察总结。
但凡两个人在一起,少有不琢磨吃什么做什么的,共同去健身房多数时候沦为丰满的理想,通常只会共同寻找吃喝玩乐,要么腻在沙发上看电视,唯一的运动场地也只在床榻上。彼此越是舒适放松,便越是降低自我约束和对自我的形象要求,这样下去,很少有不胖的。
但我这条名言不适用于我自己。和谁在一起我都没胖过。会“堕落”,但不会胖。大约除了瘦人体质或基因,应该是从未松懈过——没有人令我觉得安全,可以安全到放弃自我管理,可以相信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对方都不会嫌弃、永远也不会走。
甚至与世德在一起,反而越来越瘦。
他不觉得我瘦有问题,尽管在几乎所有人眼里我已经瘦到令人艳羡,他还是认为我有更瘦的空间——最好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有时我埋怨他的审美畸形,他只是笑。
一醒是另一个不认为我瘦的人。他自己一味减肥,瘦到脱形,所以也不住告诫我千万要保持体形……
真是奇异而又诡异的巧合。
为什么唯独在我真正在意的两个男人眼里,我总不够理想和完美?难道是我变态地只对不足够认可我的男人动心?
和世德一起后我更瘦了,不是刻意投他所好,而是和他一起时我的食欲不大振作。清淡饮食固然健康,但非我所欲,习惯了香辣重口的食物。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才反应过来的体悟:确实和世德在一起,我总没什么食欲,很少感到饿,随便吃两口即饱。我想我是兴奋或焦虑的,而这两者都影响胃口。
以前和现在,我都和他开玩笑说,“看到你就饱了。”
不同的是,以前是秀色可餐、有情饮水饱的饱,现在是失去胃口的饱。
一路笑闹着回到世德公寓,照例他先冲凉,通常我归置物品、脱衣服、束头发就要半天。我的手机已亮起红色预警,去找充电线,发现正插在世德手机上。拿起他照旧倒扣桌上的手机,看到电量还有45%,便果断拔下插头,插在自己手机上。在即将接触桌面的一刻,世德手机默然亮起,一条微信提示出现在屏幕上。
我看到那个女人的名字,以及显示她撤回了一条消息。
像扔掉烫手的烙铁,世德手机被我迅速扔回桌上,发出啪的声响。
自然知道那个女人一直是阴魂犹在的,只是“知道”终究不是亲眼看到。
世德冲凉出来,套上汗衫,正要烧水,我轻轻说,“你每天都和那个女人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