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唯一的一个人,不仅带给我们忿怒、欢愉或烦恼,更像一段音乐般纠缠我们,像一个难题般折磨我们;等到他穿越我们世界的边缘进入中心,他终将变得比我们自己更不可或缺,然后惊人的奇迹出现。在我看来,这是肉体透过性灵的侵略,而非一场单纯的肉欲游戏。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哈德良回忆录》
“我终于解脱了。”世德说。
不知为什么,我联想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死亡。但好在他字里行间并没有要寻死的意思。那么,难道是开悟的意思?
但是没可能。以他这样的矛盾反复混乱,怎么可能开悟,开悟的人也绝不会是他现在这样。
我忍住不问。
至少两次提及让我过去,他说,“好些时候我都这么想但只是没有说出口,希望你能主动来找我,希望你能够像过去那样感应到我的心念。”
呵。
他恐怕从未屈尊想过,曾经我们之间有那样强烈的心电感应,是因为那时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他身上,所以整个人像一台无限开启的雷达,感应着空气中漂浮的每一个信息粒子,捕捉着他的想法。也所以,但凡他有异动我会那样敏感,即刻有所觉。他说我“太敏感”——意味着指责和不赞同——时,大约忘记了:人的任何天赋都有正反两面。正是因为这同样的敏感,我才能够和他心念相通。而如今,我们已渐远……我累了,不想再去揣测、接收他的任何。
至于去找他,现在我也没有这个意愿。
他说“感觉现在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对实相来说无分别”,所以就开始找我,又开始和我互动,所以让我过他那边?我觉得他像是在拿我练功,好试验下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
但我不想回应。我们之间的问题悬而未决,他成功地再度把一个问题变成了另一个,而且,好多事我还没有想清楚想明白。
他当然一直在撒谎,而他与那个女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我无从得知。如果,他和那女人在一起是为了钱,那么我能接受吗?一个我感到恶心,另一个我说,事实也许不是这样。
我认识许多模特,依靠脸蛋和身体吃饭,被有钱人供养。若非大红大紫,如无别的技能,他们通常便趁青春最盛的短暂时间疯狂敛财,把自己价值最大化,为日后必然的衰败积累资本。虽说女性居多,但也并非没有男性。据说有那样一个富太的圈子,通常是上年岁的女人,被先生常年弃置,种种原因没有离婚,有钱有闲,于是便花钱购买年轻男性来慰藉自己,同时彼此间竞相攀比,看谁带出场的男人更有看头,男模通常是她们消费首选……我看世德生活简单,又不灯红酒绿,觉他是这个行业的异类,以为他与那些无缘,但那个女人可不正是典型的那种富太。
或许,他只是曾经有一度?算起来他认识那女人时才二十多岁,正是物欲最盛而能力最弱时……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去见那个女人那天,世德似乎说过一句“我参加比赛时她也帮过我”。那时没有多想也无暇多想,如今看来……
算起来应该是世德参加健美比赛那时。我隐约听说过,健美项目是很花钱的,大约是吃食营养品那些都很讲究,尤其需要脱产大强度训练,总之是需要一定经济打底的。那么,这个“帮过”大约也是金钱上的了?
我要因为他的曾经而放弃现在吗……
我说过,人每一天都可以新生。难道过去我没有揣测过他曾经可能很糟,但我决定既往不咎只看现在?
现在我明白今晚为什么对阿巫隐瞒关于钱的这一部分了。背后的深层原因,可能是不想阿巫对世德有看法,也可能是不想听她阻止我,告诉我不值得或其它更加令我难以接受的建议与评判。更极有可能是我觉得羞耻——世德身上的任何污点,何尝不同时都是我的污点,终究是我缺乏辨别力与智慧,并且还爱上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我的逻辑始终是:一个人的品质反映在他或她所爱之物上。
爱上卑劣之物,即是卑劣之人。允许卑劣存在,即是接受它,接受卑劣存在的人,没可能与卑劣撇清关系。
如果“事实也许不是这样”,并非与钱有关,那么,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世德有可能喜欢那个女人。无论他如何不承认,如何说不可能,如何说无法相处,但如果不是因为金钱因素,就只可能是因为这个,否则我找不到别的理由。
尽管从那女人身上我看不出什么值得喜欢的东西与特质。除了那一对端出一大半的丰硕胸部或许世德会喜欢之外,单论外型,她的身材体态都不符合世德的审美。至于内涵……我看不出来,世德也从未说起过。他提过的优点,也不过是“人很好”和“善良”,来来回回这两句。人很好?从我的角度找不到任何事实支撑,并且依据她的行事,只能得出相反结论。至于善良,更看不出来,说恶毒还差不多。如果这就是世德的标准,那么真正“人很好”和“善良”的人本身就已很多,何况还有那些假装善良无辜的绿茶婊,太拥挤了,我绝不愿凑此热闹,宁愿既凶狠又邪恶。
他不肯承认,是觉得羞耻吗。
还是真的并不喜欢?
或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