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如此明显,世德还非要我说出来吗。
即便是佛陀也有个妻子,不是所有的女人和感情都是羁绊。女人一样可以修行、开悟。在印度的修行传统上,去发现存在奥秘乃是生命最后的挑战,那些为这种精神探险所引诱的人被称为“林栖者”,他们辞别家庭——辞别家的温暖和束缚,投入森林的孤寂中,开始自我发现的课程。如果妻子愿意则可以夫妇同行,妻子不愿,丈夫就一人独行……我还想说,也许冥冥中我们前缘早定,所以才有种种契合与试炼,所以才无论被现实凌虐多少遍,总是一次次放弃了又一遍遍卷土重来。可能我就是他的耶输陀罗,而他这一世也肩负着唤醒我的约定……
如同阿巫所言,我和世德最大的分歧、最本质的区别在于世界观。他要走、在走的是所谓灵性之路,是要弃绝一切,而我热爱生活,想要拥有爱情。我也曾向往过灵性上的修炼,想体验开悟,去过另一种可能——并据说——更真实的生活,但是和他,我更愿意过肉欲的、凡俗的、热辣鲜香的生活,要么一起超生,要么一起堕落。
但如果两者并不矛盾呢?是爱让星系间存有引力,星星才没有下坠,难道不是爱让这个世界运转吗?除了爱,还有什么力量能办到?
在与世德沉沦爱欲最深的时刻,我总会感受到一些更为真实而不朽的东西,但是稍纵即逝,无法捕捉。然而却不会带来那种永久失去的失望与失落感,隐隐的,我知道它还在,犹如太阳从不会真正消失,只是在云层里,或者天空的另一边。
我们从桥上俯视湖水,以及飘零的残荷。
我笑一笑,说,“你知道吗,丹麦哲学家索伦·克尔恺郭尔喝咖啡的方式很奇怪。他会先在小小的咖啡杯里放满糖块,然后再把咖啡倒进去,等糖块融化就把这杯咖啡一口闷掉——”
世德仿佛想象到那个场景以及咖啡的滋味,咧了一下嘴,“那还不齁死。”
我继续说下去:“他喝咖啡的这个流程,其实映射了他所提出的’人生三个阶段’。克尔恺郭尔相信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会经历一个审美期,主要是自私地追求感官享受——咖啡杯里放满的糖块。然后会进入道德期——结婚、生孩子、参与公众事务、工作、责任等等,就像注入杯中的苦咖啡。最后是宗教期,会开始关注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事——存在、真理等等,就像他这杯糖块咖啡的本身以及它的回味。”
“和印度的修行传统差不多,也是先完成世俗责任之后开始修行。”世德说。
我抑制了将要出口的话:那你的世俗责任完成了吗?
他的双臂交叉,支在桥的栏杆上,眼睛望着远处说,“我终究是要弃绝一切的。”
我苦笑。尽管如同防备一个暗器高手,我早已预备着他随时出口这句话,但却仍是没有料到会在此刻。真是防不胜防。他有本事总在我怀抱希望和畅想未来时出手,毫不迟疑毫不顾念地打破一切。
弃绝,好,幸亏我早有准备。
“弃绝是摆脱对一切虚妄事物的执着,不是什么都不要。”我微笑,淡定自若。
“现实存在的,有哪一桩不是虚妄?”他反问。
“哦,《薄珈梵歌》说的。”我补充。
刻意留这一句到最后。他不是最信奉圣人、圣书们说的吗。
他停顿了一刻,说,“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呢。摆脱对一切虚妄事物的执着,现实存在的,有哪一桩不是虚妄?”
一时之间我竟无言以对。对世德来说,一切都是虚妄,尤其爱情。
然而我并没有放弃。
我是认真钻研了关于“弃绝”。弃绝有着双重面貌,它可能源自想象幻灭与彻底失望,因而感觉不值得再延伸自己的生命,但同样也可以表示一种怀疑——觉得生命可能并不限于眼前所经验的这一切。尽管世德口口声声说不满足于生活只是如此,我仍然觉得他更多是因为前者——幻灭和失望。
我十分自信,从湖面收回目光,转身背靠在栏杆上,面对着世德,说,“弃绝一词来自于印度教,但印度教的’弃绝之路’是跟在’欲望之路’后面而来的。失望的情人遁入空门,对这个人来说,弃绝并非放弃,反而是一项救援,是对他个人失败的最好安排。如果人们的欲望能够得到满足,弃绝之念根本永远不会生起。真正能走上弃绝之路的,是那些顺利通过欲望之路而仍然发现自己在要求更多的人。所以世德亲爱的,只要你还有欲望,还有欲望没有满足,恐怕你就不可能弃绝一切。”
世德沉默不语,只是望着湖水,仿佛在沉思。
我拽他衣袖,“再和我讲讲马哈拉吉朝圣,半路上回家的故事。”
“你不是知道吗。”这样说着,世德还是架不住我的央求——何况我还不住夸赞他声音好听有磁性,记忆力好——背诵起来:“室利·尼萨伽达塔·马哈拉吉开始了这样的一种双重生活。他经营店铺,但不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后来,他抛弃了家庭和事业,成了一名乞丐,一名在各种印度宗教的浩瀚场景中的朝圣者。他光着脚走在去喜马拉雅山的路上,计划通过他的余生追寻永恒的生命。但他很快折回,回到家,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