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为逃避公共世界而寻向〈女人〉这个空间,可在那里遇到真实的女人,发现对方是“不可理喻令人不快的他者”,于是又从那里尝试再次逃离。这种逃离,是“逃离家庭”还是“逃往家庭”,则因时因地而定。“逃离家庭”很容易理解,但逃离之后,他们发现的是不能满足他们梦想的另一个他者,所以再次逃离。——上野千鹤子《厌女》
世德一如既往的敏锐,在我开口询问之前,某日他先开了口。
“我和安娜大吵一架然后彻底分开了。”他说。
不出我所料。
“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我说。
“两三个月之前吧。”他顿一顿,“有件事我没和你说,其实她早就回来了,不是3月份,她1月就回来了,只是没在深城怎么停留,立刻回去了天津老家,她父亲身体不好。我和她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她就走了,然后一直待在天津……”
我静静听着,没说话。这当然不是世德第一次在那个女人的事情上撒谎,至少在归期上已是第二次。但我理解他这次撒谎的缘由。
果然,他说,“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只是见了她,但什么也没发生。如果你知道她已经回来,你就会……”他没说下去。
我当然会离开。
“同时,我一直记得你说过,’如果一个女人真的爱一个男人,她会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会一直把他放在第一位。’”他顿一顿,“而安娜显然从来不是这样……记得那时我和你说,一切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和安娜的关系也未必会有什么发展,我不是在撒谎。”
我对早已知道的事实丝毫没有兴趣,他的后知后觉也并非真的后知后觉。一个人之所以不肯承认真相,无非是不承认有好处罢了。或者利益够大,足以一叶障目。
我径直问,“你为什么不去天津找她?”
安娜从来不把世德放在她的第一位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既然他对安娜有所图或有所求,何不主动。更何况,相爱的人不会想要和忍受分开。
世德只是摇头。无论什么原因,总之他不会去。
后来安娜是在3月,我和世德彻底分开后到深城来的。我知道其中世德的迫切功不可没,毕竟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他不再纠结摆荡,可以义无反顾地去抓住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是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我和安娜在一起仍旧格格不入……最后一次吵架,我气得把所有东西都砸了。”世德说。
我惊讶,“砸了什么?”
“抓住什么砸什么。”
“因为什么?”
“观念、理念、思想,种种的不能调和吧。”
“怎会这样呢。”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知道他们在一起不会融洽,他们之间的融洽只能来自一个可能——安娜对世德的无条件服从与追随。但即便她无条件服从与追随,也未必就能够令世德满意,世德对征服一颗没有思想的大脑会极快失去兴趣。以他的挑剔和苛刻,女人的任劳任怨忍气吞声只会换来他更多不满乃至变本加厉。何况安娜不会保持缄默,她会抱怨和哭诉,而抱怨和哭诉便会显露出她思想和观念的水平与局限来,只会引发世德更多的训斥。
我自然早就知道他们的思想观念格格不入,包括生活方式与习惯。世德明明不是没有尝试过,而且一次次主动退缩,到现在却仿佛才发现,说什么观念理念思想种种不能调和。这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他指望靠热情和性结合来调和?未免幼稚和愚蠢。
使我惊讶的,是世德的暴力。
当初,他和前妻吵架,曾把家砸了。给我造成的疑惑是,也许,没有脾性的女人反而更气人?照世德所言,他前妻是温柔贤惠的潮汕女子,十分顺从,按说这样的女性不该激起暴力才对。也或许,正是太温顺了,才会助长男人的暴虐?还是,平时温驯的女人一旦不温驯,格外令男人无法忍受以致于要诉诸暴力?
我不知道是哪种。
至于安娜,显然是擅长长年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的,恐怕程度比世德前妻还要更甚,某种程度上她也是与世德前妻相对类似的女人,并且可能还具备世德前妻不具备的技能——尤其擅长装无助扮可怜和无辜,以哭诉和抱怨见长,照说除了引发世德的怜悯同情,只会引发他的烦躁,怎么会连暴力也一并激发了呢?
她们是断然不会对世德动手的。
可是我打过世德,他却没有还手,没有暴力相向。他在我面前最暴戾的举止也只是大喊大叫和愤而离去,甚至我打他时他还表现得像耶稣一样。
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吗?他是恶人,而我是更大的恶人。
还是——欺软怕硬,或者说,是软弱激发暴虐?
我记起来,愤怒是因为无力。大约世德是感到对她们无力吧。她们连反驳和抗争也不会,除了嘤嘤哭泣,什么也不会做,也不会改变。
“你们,真是过不了好日子。”我说。
“什么意思。”世德问。
我微笑,“似乎有着重重阻碍的时候——先是她不满你的经济条件嫌你给不了她现在的生活,然后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