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刺史府里大张旗鼓地摆起了接风宴,一路从马车换到肩舆再被数人搀扶的苻长卿顺利落座后,凉州刺史捧着酒水感慨道:“苻大人一路不易啊!想那千里草甸危机四伏,连当地的突厥人都不敢走;我们的暗探在大道上来回寻找了大人好几遍,与突厥人数次交锋,却万万没想到苻大人敢从草原取道。苻大夫兵行险招,果然好胆色!”
苻长卿听了这话讪笑一声,面色不豫地淡淡开口:“无知者无畏,在下没见识过凉州边境的草原,妄自尊大,当然好胆色。”
凉州刺史闻言顿了顿,又看了看苻长卿上着夹板的左腿,语带关切道:“大人这腿伤可耽误不得,在下已请了李太医来府中,待会儿还是请他看一看为好。”
苻长卿闻言点头,尽了杯中酒才问道:“怎么这里会有御医?是朝中哪位李太医?”
“喔,这位李太医多年前就已辞官,回到凉州养老后也经常出诊,太医只是个尊称罢了,”凉州刺史答道,“边境战事多,李太医最会治金创和骨折,正好可以看看大人的腿伤。”
苻长卿也担心自己的腿会落下残疾,因此欣然接受了刺史的好意,于饭后半躺在偏厅卧榻上等候李太医前来,只有安眉陪在他身边伺候。
片刻之后,就见一名小厮毕恭毕敬地引了位瘦小却精神矍铄的老头走进偏厅,这便是曾经在宫中做御医的李太医了。但见李太医拉着个臭脸,也不问安,径自走到苻长卿面前放了药箱坐下,相当鄙夷地瞥了一眼他的左腿,便开始动手拆夹板。
年迈的李太医精力充沛,出手如钳,捏得苻长卿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时一惯对人颐指气使的苻长卿还未发难,却听李太医抬眼冷嘲道:“哼哼什么?老夫与河内郡公打了多年交道,素知他勇猛英武,怎么养了个儿子娇贵成这样?”
苻长卿没料到区区一个郎中竟敢当面数落自己,一时哑然,又想到安眉还在旁边观看,心里就恼怒异常,一张俊脸绷得死紧。
那李太医倒是专心看诊,根本不在意苻长卿的脸色,继续下钳推敲了半晌之后,终于在苻长卿发飙前下了诊断:“腿没断,就是骨裂。”
“哎?”在一旁伺候的安眉闻言喜出望外道,“腿没断吗?太好了……”
“嗯,要是断了,就你们这么个折腾法,一条腿早废了。”李太医再度斜眼鄙视道,“裂纹是横向的,本来已经长出了骨痂,现在又被外力拉伤,倒比原先难治了。”
安眉顿时心虚地低了头不敢吭声,靠在榻上的苻长卿却根本不看她,只望着李太医问道:“在下这腿伤什么时候能痊愈?”
“有得养呢,不过也不算大伤,战场上多得是你这样的,还不照样上阵杀敌?每天下床多活动活动,尽量拄杖走走,没事别老躺着,省得长褥疮。”李太医说完又瞄了苻长卿一眼,很不给面子地继续道,“草原上环境恶劣,看你脸色,最近腹泻得厉害吧?我这里有些药丸,待会儿和外用的药膏一并开给你,吃得时候别搞混了……”
此时苻长卿已是面色铁青,恼恨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咬着牙低声道:“在下不胜感激,一定谨遵足下所嘱……”
向晚苻长卿与安眉便留宿在刺史府中。这一日苻长卿都没有与安眉说话,甚至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晚饭后安眉便一直躲在耳房里伤心,她一会儿觉得是自己不识抬举惹恼了苻大人,一会儿又觉得苻大人既已回到凉州,往后自己也就没了用处,如果连做婢女都是多余,那么她的去留苻大人又怎会过问?
最后安眉到底按捺不住,还是在临睡前走出耳房,想探明白苻长卿的心思——她在惹恼苻大人之前,苻大人不是说过回到洛阳后会重赏她吗?那么现在就算赏赐没了,至少也不会把她流放到交趾吧?
就在安眉踟蹰不决时,刺史府的小厮却眼尖地发现了她,边嚷嚷着边将一个托盘交到安眉手里:“哎哎哎,你是苻大人的婢女吧?大人沐浴,你怎么不去伺候?”
“哎?哎……”安眉不知所措地接过小厮递来的托盘,就见里面盛着衣服和喷香的澡豆,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矜贵东西。
于是安眉便茫茫然跟着那小厮往浴室走,就听那小厮一路抱怨道:“我说句真心的,你们家大人可真是难伺候,不但吹毛求疵还爱摆脸色……要不是看在前凉州刺史河内郡公的份上,谁稀罕伺候他……”
“哎,其实大人他人很和气的,只是今天心情不好……”安眉跟在那小厮身后怯怯嗫嚅,却见他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对安眉指了指浴室的木门之后便转身离开。
于是安眉只好双手捧着托盘,独自一人走进浴室。此刻浴室中帘帏低垂,足够容纳十几个人的浴池正被苻长卿一人占用,偌大的浴池里弥漫着暖雾腾腾,将室内一切都模糊得看不真切。安眉踢掉鞋袜,赤足踏过湿漉漉的纹石砖地,从罗幕后小心地绕到苻长卿身边,轻轻放下托盘。
这时背靠着池壁的苻长卿转过身来,一双墨黑的眼珠透过水雾正对上安眉,神色中不见喜怒。片刻后他凝视着安眉道:“你过来。”
安眉在苻长卿的注视下紧张得浑身发颤,可她还是听话地跪在地上,缓缓将身子凑了过去。这时水声哗哗作响,苻长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