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长卿客气推辞道:“在下此番出使突厥失利,本已是戴罪之身,又有何脸面接受大人的恩惠?车马钱物乃回程所需,既蒙受赐,便不敢再劳烦大人麾下人马,随行只一婢女足矣。”
说罢与前来送行的众人行礼道别,谦谦姿态一反刚获救时的别扭古怪,这才叫众人第一次领略到洛中英英的风采。
凉州与洛阳相距千里,马车一路摇晃着南下中原,从塞北的春寒料峭走进洛中的春暖花开。这一程虽没有游山玩水的悠闲,苻长卿与安眉过得却还算自在。只是在行程快要结束时,苻长卿的脸上便没了笑意——洛阳近在咫尺、天子恩威难测,他这一次狼狈归来要面对多少打击,都还是个未知数。
当马车在一个阴霾的三月天走到洛阳城门口时,安眉远远就看见城外有一群锦衣华服、翘首以盼的人,她在其中认出了苻府的张管家和阿檀,于是立即停下马车,战战兢兢地跳下地与众人行礼。
“是凉州过来的马车吧?车里是苻大夫吧?”安眉被众人团团围住,这时不仅张管家和阿檀认出了安眉,好几个家丁都惊叫道,“安先生,您,您竟然是个女的?”
安眉因为被苻长卿收为幕僚时还是蠹虫附身,所以此刻她除了张管家和阿檀别的人一概不认识,众人惊诧的目光使她惶恐,于是她慌忙回过身跑到马车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苻长卿走下了马车。
当清瘦的苻长卿拄着杖双脚一落地,苻府的众人便是一阵惊呼,而当事人反倒平静地抬头扫视着众人,淡淡开口道:“怎么都在这里?我又不是衣锦还乡,不值得等候。”
“怎么不值得等候,”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行止高贵的中年贵妇,快步走到苻长卿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哽咽道,“长卿啊,你怎么瘦成这样……”
“这一路已经养回不少了,请母亲放心,”苻长卿漫不经心地笑笑,行过礼安慰母亲道,“这里风大,回去再说吧。”
苻长卿这一次出使突厥带走的苻府仆役还有高管家,最后都没能回来。这些仆役都是家生奴,有的全家跟着主人在洛阳生活,有的一家好几口人在外经营着青齐苻氏的庄园。因此当苻长卿回到苻府时,府邸内外不时可以看见穿着孝的人闪过,让他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沉重。
苻长卿先是回到自己的庭院更衣,在去拜见父亲之前,径自对一直战战兢兢跟在自己身边冒充婢女的安眉吩咐道:“你先回你的白露园去。”
“哎?”安眉抬头傻傻嗫嚅了一声,不明白苻长卿在说什么。
原来白露园是当日被蠹虫附身时安眉住的地方,她现在哪还记得。苻长卿看见她怔怔发傻的模样便反应过来,于是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笑道:“我差点都忘了,你脑袋有毛病呢。”
在一旁伺候苻长卿更衣的阿檀看见少爷与安眉有说有笑,顿时傻了眼惊愕得目瞪口呆。这时偏偏苻长卿还火上浇油地转身吩咐他道:“阿檀,你带安姑娘回她的院落去。”
阿檀结结巴巴道:“是,少爷,可是,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苻长卿皱起眉,看着阿檀的目光中便微微透着些不悦。
“可是就是,就是安姑娘她是个女的,少爷您还要她做幕僚么?”阿檀憋着一口气用力说完,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苻长卿要答案。
“当然不是幕僚,”苻长卿笑道,“以后你就要称她安姬了。”
苻公今天并没有出城迎接苻长卿——儿子化险为夷后的归来使他百感交集,所以一直待在自己的庭院里长吁短叹。他既为儿子性命无忧而欣慰,又为高管家客死他乡而伤心不已;从儿子出使突厥铩羽而归,一直思虑到青齐苻氏未来的前途与命运,这些都使他忧惧并惶恐。他又因此而想到儿子平时嚣张的气焰、奢靡的陋习,还有言谈举止间的傲慢,便实实在在觉得自己的儿子是罪有应得,于是乎一颗拳拳之心沉了下去,尽化作腾腾怒气冒了上来。
当苻长卿拄着手杖走进堂时,苻公严肃地瞥了儿子微跛的腿脚一眼,对他请安后不能跪坐只能踞坐相当的不满,于是冷着脸责备道:“你倒挺自在么?你还有脸回来?”
“这次两国和谈是突厥没有诚意,公然坐视柔然人袭击大魏来使,我一路保护节杖回大魏,已是力尽所能。”苻长卿垂着眼淡淡回答。
“你还好意思给我找理由,真是竖子不肖!”苻公见儿子仍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地臭模样,气得忍不住拍着几案怒吼道,“苻府这次随你出行的这么多人,还有高管家,他跟了我多少年……你倒好,闯下弥天大祸就自己一个人逃回来。还有跟着你回来的那个胡女,是怎么回事?刚刚我听张管家说,她原来打扮成一个少年,在我们府上住过?”
“这次孩儿能够九死一生归来,多亏她一路照顾。”苻长卿只对父亲说安眉的好处,将其他略过不谈。
苻公原本就不甚在意安眉,听了便随口说道:“嗯,那就多赏些钱帛,好生送人家回去。”
“不用,孩儿已打算将她收为侍妾。”
苻公手中茶碗一松,浅绿色的末茶羹顿时噗通一声泼了满席,他顾不得自己瞬间的失态,只是怔怔抬起头睁大眼睛盯住苻长卿,低沉的嗓音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