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眉睁大双眼往暗处盯了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道:“是他。”
苻长卿闻言便立刻用手杖敲了敲牢门上的铁锁,朝号房内冷声喊道:“徐珍,过来。”
安眉被他嚣张的态度弄得手足无措,她慌忙拦着苻长卿哀求道:“大人,您就让我一个人和他说吧……”
苻长卿动作一顿,黑亮的双眼在昏暗中盯了安眉好一会儿,最后才语带不悦地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安眉松了一口气,看着苻长卿转身一直走出牢房,这才蹲下身子凑近牢门轻唤道:“夫君,夫君。”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暗处爬出来——正是安眉的丈夫徐珍。他像是盼了安眉许久似的,一见到她两眼就发出灼灼亮光,如蒙大赦一般欣喜问道:“你怎么才来?”
丈夫话语中的期盼之意让安眉越发无地自容,她怯懦地望着他,好半天才艰涩地开了口:“我,我来是,求你在这休书上按个手印的……”
她慌乱的神色和苍白的面容被徐珍看在眼里,让他双目中的光芒在一瞬间失望地黯淡下去,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出声:“你来就是要讨张休书的?”
安眉目光闪躲地低下头,却还是鼓足勇气低低应了一声:“嗯。”
“好,我按,”徐珍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很干脆地应了一声,将手伸出栅栏抽过了安眉手中的休书,又拿过她递来的印泥,揭开盒盖将右手拇指伸进去按了按,问安眉道,“按在哪儿?”
顺着安眉的指点,徐珍将拇指狠狠往自己名字上捺了捺,放开拇指后还吹了吹鲜红的印迹,完事后才将休书交给安眉。
“谢谢,谢谢你……”安眉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眼底的潮气瞬间又湿润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咬牙站起,落荒而逃一般扭头就要往外走。
这时呆坐在号房里的徐珍忽然唤了一声安眉。
安眉迟疑地回过头,看见失魂落魄的徐珍在昏暗中睁着微微发亮的双眼,木讷讷地与她对视:“你以后,好好过日子。”
就这样沙哑的嗓音淡淡的一句话,使安眉的心防一瞬间溃不成军。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直直掉落,怔怔向与自己再无瓜葛的丈夫低喃道:“会的,我会的,我们大家都会的……”
浑身颤抖着从大牢里出来,顿时一股春寒袭遍全身。安眉抬起头,这才发现阴霾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落下牛毛般细细的雨丝,而苻长卿正站在不远处低头等着她。
安眉的双唇在雨丝中轻轻地哆嗦,却只能呐呐无言地望着他静候的侧影;同时苻长卿低垂的双目在眼角余光中扫见了安眉,于是他抬起头来,鸦青的眉鬓浸润在蒙蒙细雨中,竟闪过些许落寞的颜色。
安眉紧揪的心顿时一软,仿佛竟为他化作这三月天的春水一滩,微凉却又无尽缠绵。她在那双墨黑色双瞳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地向他走过去,指尖发颤地将自己的休书送进他手中。
苻长卿低着头,盯着休书上鲜红的指印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她:“心里难受么?”
安眉摇摇头,双目中泛出的泪花却几乎因她的颤抖而滴落,于是苻长卿便又问:“害怕?”
安眉脸色苍白,迟疑了许久却还是摇摇头。苻长卿淡淡一笑,从她手里拿过印泥盒打开,端详着盒内鲜血一般的朱砂色,轻声呢喃道:“怕什么?一个指印而已……”
随着话音一落,他也将指尖落在湿润的印泥上揉了两下,抬手点在安眉的眉心。
一点鲜润的嫣红印上眉间的苍白,衬得两旁眉峰如雨后青丘一脉。苻长卿看了忍不住轻声笑道:“安眉,你果然生了一双好眉毛。”
安眉终于因他的话而破涕一笑,羞涩地抬手捂住眉心,掩去了这点十七年才得一见的艳色。
……
解决了休书一事后安眉依旧心事重重,眼见着苻长卿又开始忙碌,她一个人闲坐在室内就不免胡思乱想。
三月春雨连绵,阴沉沉的天总也不放晴,到了午后人就容易困倦,偏偏苻长卿又爱在屋中焚香,于是更是一室春困香浓。安眉本是歪在榻上烦神,谁知烦到最后竟然养尊处优地睡起了午觉。
昼寝浅眠她仍旧做了一个噩梦。这一次她梦见徐家被满门抄斩,她曾经的丈夫、公婆,还有小叔像牲口一样被人牵到菜市口,锋利的弯刀像砍瓜切菜般剁下了一个个人头。她哭着喊着求监斩的苻长卿住手,可苻长卿的双眼中满是睥睨众生的傲气,嘴角含着笑意道:这是来自柔然的宝刀,一次可以砍掉十个人的脑袋……
安眉冷汗潸潸地从窒闷中醒来,发现胸口正被自己的双手死死按住——难怪会在梦中呼吸困难动弹不得。她长吁一口气,指尖微微一动,不经意间就碰到了自己怀中的槐树枝。
已经多久没吃下过蠹虫了?安眉不禁掏出树枝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忽然就心念一动,令她直直坐起身来。
是不是可以,可以靠蠹虫救徐珍呢?安眉激动地想——槐神当初送了五只蠹虫给自己,为得不就是让她找到自己的丈夫吗?眼见蠹虫才用掉三只,也许,也许剩下这两只就是用来化解眼下的危机的。
安眉并没有忘记当初在突厥草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