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紫樱,洛阳樱桃最好的品种,你总是不挑、却能挑到最好的。”苻长卿接过樱桃,一语双关地自吹自擂,跟着又自嘲一笑。他遥望庄园内一派热闹景象,这时苻府邀请的达官贵人也陆续前来赴宴,草地上一时宾客如云,苻公在席间忙着应酬老友,而上了年纪的命妇们都与苻夫人聚在一处聊天。
“你看,”冷眼旁观的苻长卿对安眉道,“那是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郭氏,这些都是当今显贵士族,还有那个平阳季氏……是谁请来的?真见鬼!”
安眉听出苻长卿话里不悦,懵懵懂懂睁大眼望去,怔怔问道:“季氏?难道就是与姜县令沾亲的那家?”
“什么叫与姜县令沾亲?那姓姜的不过是娶了季氏一个庶出的女儿,凭他也配,”苻长卿冷笑,语带讥嘲道,“没错,就是那个平阳季氏,正当中那个容长脸的,就是季子昂了。”
“那个‘京都堂堂季子昂’?”安眉对与苻长卿齐名的季子昂一直很好奇,于是盯着那人喃喃念出一句,不料却惹恼了苻长卿。
“什么京都堂堂,没想到你目不识丁,背这个倒挺溜。”苻长卿气哼哼瞪了安眉一眼,安眉刚想开口分辩,不料这时却听见仆从的惊叫声响起,一只果下马竟拉着彩车自他们身后闯进了树荫。安眉与苻长卿匆忙间躲让不及,只能狼狈地跌到一旁;与此同时,马车急刹也让车上人扑跌在车厢中,衣兜里的樱桃尽数抛出裙外,红艳艳洒了一地。
苻长卿惊魂甫定地怒瞪着车中人,刚要张口骂时,那扑在车中的姑娘倒先咯咯笑了起来:“呵呵呵,吓死我了!”
她爬起来调皮地甩甩脑袋,尚未及笄的发束上还挂着几颗樱桃,亮亮的大眼睛径自望着苻长卿,笑成一双月牙:“大表哥?大表哥!”
“琼琚?”苻长卿皱眉望着车中女孩,愣了片刻才认出来,“你不是应该住在高平郡么?”
“啊,我三月随哥哥到洛阳来玩的,也到姑母家拜访过,却没看见你。”那女孩迅速被赶来的乳母和婢女们包围,一颗脑袋几乎要被揉进乳母宽阔的胸膛里,却尤自望着苻长卿挤眉弄眼。
琼琚是高平郗氏,苻夫人的娘家人。苻长卿稍稍想了一会儿,忽然和煦地笑起来:“喔,是跟着表弟檀奴一起来的罢?听说他刚刚做了司空掾。”
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对啊对啊!”郗琼琚这厢还在傻乐,根本不知道苻长卿心底的不屑。
这时在筵席中上蹿下跳的书童阿檀远远望见树下有动静,立刻挂着满脸的甜酪跑到苻长卿面前,瞪着两眼含混嚷道:“少爷,怎么了?”
苻长卿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对阿檀使使眼色。聪明伶俐的阿檀立刻反应过来,陪着笑脸对郗琼琚行礼道:“表小姐,您来得正巧,刚刚我们夫人还在到处找你呢……”
“是姑母她找我嘛?”郗琼琚闻言蹦下车,拍了拍身上轻飘飘的白纱裓衣,乐呵呵地问。
“是啊,刚采下的樱桃都摆上筵席了,浇上甜酪还有蔗糖浆,您要不要尝一尝?”阿檀故意诱哄她。小姑娘果然经不住诱惑,欢呼了一声,跟着阿檀飞快地往筵席上跑去。
于是树下一大堆随行又呼啦啦追着郗琼琚而去。这时苻长卿才接过仆从递来的手杖,拂了拂衣襟对安眉道:“我们也去。”
安眉点点头,拎起裙裾随苻长卿往筵席上走去。她不可能跟着苻长卿坐上席,中途便由仆役领着,在苻长卿的两名侍妾身旁怯怯落座。冯姬和栗姬冷着脸避让到一边,自顾自窃窃私语,根本不把安眉放在眼里。
安眉孤零零坐在榻上,回头望了望被簇拥在簪缨显贵之中的苻长卿,暮春的阳光正洒在他满含笑意的眉睫上,却照不亮他长睫阴影下墨黑的瞳仁。安眉怏怏不乐地转回身子,举匙舀了一勺樱桃送进嘴里,入口满是蔗糖浆的冰甜、羊酪的香浓,还有新鲜樱桃齿颊留芳,她的心情因这滋味豁然开朗,不禁又大口吞下一勺。
这时远远坐在安眉左边的栗弥香忽然轻咳了两声,冯令媛听见后立刻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两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相视而笑,让安眉惴惴不安地捏紧了手中的银匙,低着头不知当如何是好。正在她手足无措时,忽然庄园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唱礼声,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出现在庄园中的意外来客吸引过去。
安眉与其他人一同好奇地翘首张望,四下里嗡嗡的骚动声将消息很快传开,原来是宫中的苻贵嫔听闻苻府大设樱桃宴,于是特意差内侍送来冰镇酪浆用的冰块,还有她昨夜亲手制作的酥山一座。
苻长卿打开随着酥山和冰块一起送来的洒金红笺,只见上面用蝇头小字写道:
“阿兄,四月樱桃熟,正是尝新时。今日听闻家中将设樱桃宴,便忆及少时庄园之物,依稀有樱桃、甘酪、果下马,想来一切皆与当年相同,只是物是人非,不觉泪满衣襟。特特滴制酥山一座,聊缀阿兄筵席、以助雅兴,阿兄切莫忘情贪食哉!妹苻道灵字。”
臭丫头竟敢促狭他,苻长卿读罢微笑,得意地弹了弹笺纸——好歹没有忘本,在父亲回京后仍是将家书寄给他,总算不枉自己疼她这么多年。
他阖上信笺,抬眼看了看盛着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