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珣伫立在自家府里回廊下,望着卷帘外几乎被雨水打烂的芭蕉,一边接过夫人递来的茶水,一边笑道:“等雨势小一点,我还得再往宰相府跑一趟……”
黑云满天,闷雷一点点滚过紫府上空,瓢泼大雨砸着湖面,水声哗哗作响,乌木船孤零零的泊在岸边,在空蒙水雾中看不分明。
船舱里紫眠跪在地上,还来不及换下湿衣,双手只是托着一卷金黄色的圣旨,兀自僵在原地发呆。
“师父……”一边明窗尘怯怯的轻唤着,有些害怕的望着紫眠。
宣读圣旨的太监已经离开,可那尖利的奇怪腔调似乎还缭绕在潮湿的船舱里。
“……司天监正四品天文官、著作佐郎、金门羽客紫眠者……恣肆桀骜,恃才放旷,与太子争道,实乃德行败坏……特革去职位,贬为庶人,归还原籍信州,钦此……”
紫眠没有理会徒儿,只是阴郁沉默的望着手中圣旨,跪姿端凝不动。明窗尘望着紫眠,忍不住身子一颤,泫然欲泣:“师父……”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谪贬
紫眠蓦然抬起头来,心中洞若明炬。与太子争道明明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何以圣上此时才对自己降罪?定然是宰相和太子,需要利用自己去扳倒大理寺卿吕大人;而他们又何以知道自己要对付吕大人,这一切便和楚珣脱不了干系!
他霍然站起身,狠狠握紧手中圣旨,咬牙道:“我要面见圣上!”
雨势未歇,天色依旧昏暗,紫眠急怒之下索性作法赶到皇宫外,却被侍卫拦下。
“放开我,我有急事求见圣上!”紫眠在雨中焦灼的睁大眼,望着全副武装的侍卫。
他必须见到皇帝——见到自己的父亲,告诉他他们都被蒙蔽了二十四年,他根本不是狐妖的儿子,他是他的血脉——他对父亲是心存芥蒂的,可如果此刻自己不求见他,他将一点转机都没有。他宁愿相信圣上是受人蒙蔽降下这道旨意,而不是当真要赶走自己的儿子。
“紫眠大人,”侍卫拦住紫眠,声音冷硬无情,“您的金门羽客身份已被禠夺,内监总管特地下令叮嘱,不得放您入宫。”
“我可以在这里等,只求大人替我通报!”紫眠不甘心放弃,挣开侍卫们的桎梏。
“回去吧紫眠大人,”禁军侍卫有些不耐烦,“圣上的圣旨加上皇后的懿旨,两道旨意禁止您入宫,死命令,您让我们通报给谁听?”
紫眠一时愣住,直觉的掐起手诀,却颓然放开双手,任侍卫将自己推搡在一边——闯,又能闯过几关?为了摇尾乞怜去抗旨不遵,只会罪上加罪……
宫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吕大人撑着伞走出来,身后跟着侍从和内监。他抬眼打量了一下紫眠,见他颓唐的立在雨中,湿发黏了一脸,神色郁郁,浑身狼狈。吕大人脸颊一抽,鄙夷的目光凝在紫眠黯淡的眸子上,半晌开口道:“你也是个可怜人。”
紫眠身子一颤,跌跪在吕大人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吕大人望着淅沥的雨水打在紫眠身上,又顺着他的衣褶蜿蜒淌下,并不将手中雨伞施与他半分,反倒抬头望向天空,悻然道:“不成气候的混帐,耍阴谋动作也不快点……这雨还是迟了……”
话到临了吕大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悲怆,他狼狈的垂下眼掩饰自己的失态,步履匆匆的离开。紫眠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陡然一阵心灰意冷——面对数不清的狰狞丑恶,在这条路上盘桓,真的有意义吗?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紫眠挣扎着站起身来,不允许自己再这样丑态毕露——在权谋上天真幼稚、在遭遇谪贬时激愤颓丧、在谴责的目光前无地自容……他已经迷路了。
前路在哪里?他的前路在哪里?
腿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迈开的步子却如同踩着棉花,虚无飘渺,却让紫眠无比疲倦。两个月的殚精竭虑,换来丧家之犬般的下场,他得逃离这一切耻辱……
宰相府门前停着考究的马车,楚珣躲在侍从的伞下,小心的跳下车,甫一落地,便抬头看见街对面的紫眠。他漆黑的眸子微微睁大,似在诧异紫眠何以如此狼狈,送去的目光饱含关切;继而他微微笑起来,笑容里似是有些自嘲与无奈,更多的仿佛亦是关切——您多保重吧,仁兄。
他早该想到的,一个能背叛恩师的人,当然可以越过他,去攀附更高的枝子。怪也只能怪自己,鬼迷了心窍,紫眠也扯起唇角笑笑,低下眼不看楚珣。他的心空落落却揪成一团,像被磨盘碾着,艰涩的挤出点破碎凌乱的字眼: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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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继续下,水气沁满宫殿玉阶,凝在成串的珠帘上,泛着湿润的光泽。
一颗通体透明的血赤色圆珠子,潋滟着琉璃彩光,正绕着一块酒杯口大小的疤痕,缓缓的滚动。
“我知道,你这伤,最讨厌下雨天……”涂饰着蔻丹的指尖拨动仙珠,云阳公主漫不经心的说着。
略显松弛的胸膛和腹部上,有两三处这样的箭伤,深褐色,微微凹陷。男人的呼吸随着仙珠的法力生效逐渐放松,最终舒服的低叹:“朕越发离不开你了。”
“哼。”云阳公主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