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旧灰暗。
看起来这又是一个和昨日差不多的日子,但对这片草原的一些人来说,又和昨天不同。
今日是大年三十,也就是所谓是年节,这是一个讲究除旧布新、拜神祭祖、祈福辟邪,还有亲朋团圆等诸多寓意的好日子。
但在小小的车胡城中,却是满城素缟,高高挑起的白幡,在寒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整座城都笼罩在压抑到极点的氛围中,似乎连喘气都很困难。
精神崩塌带来的绝望无力,使得所有人,都显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当然,对城中人来说,也不是全然没有好消息——那个魔鬼一般的男人,终于要走了!
昨夜,客栈方圆一公里范围,无论人畜都被尽数迁走,顶着寒风飞雪的吐谷浑士兵,无声无息地在外围,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举着火把彻夜不眠,宛如绝境长城上的守夜人。
各个部族头人们,同样彻夜不眠。
一鲸落而万物生。
左贤王身死,留下了庞大的遗产,无论是财货、草场、牲畜,还是精心训练出来的士卒,都是香喷喷的热饽饽,此时正是瓜分蛋糕的时机,或是说,这本就是一场染血的盛宴。
谁都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再去招惹那个恐怖的男人,万一惹得他不高兴,再掀起一场以一敌万的屠杀,那可太不值当了。
所有头人聚在灯光下,争论的热火朝天,一方面舌剑唇枪地展示肌肉,仅仅只为了多占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场、多抢一个马群、多分几户牧民,一方面又很默契地将王庭排除在外。
大祭司说年后上报,那潜在的意思大家都懂,肯定要趁着这几日,将一切的首尾收拾干净,最多留下一块半块贫瘠的盐碱草地,交还给王庭意思意思,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至于吃进嘴里的东西,那是万万吐不出来的。
至于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开玩笑,整个吐谷浑,除了已故的左贤王,还有谁能让他们心悦诚服?
那个整日沉溺于美色的老国王?还是那酒囊饭袋一般,只会鞭挞部下的暴虐右贤王?
若真有那一天,在座的所有人,少不得就要联合在一起,重新选个国王了,反正只要姓慕容就行嘛……
牛大春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昨夜倒是一场好眠,就是安静的有些异常,连声牛羊叫唤都听不见,就挺奇怪。
至于为何身处敌境,他还能没心没肺地安枕而卧?只因,他并不在乎就是了,反正,有危险的又不是他。
起身开窗,寒风扑面而来,牛大春闭眼深吸一口气,残存的那点困意,顿时一扫而尽,抬眼就看到了远处密密麻麻的吐谷浑士卒,一个个满身风雪,跟堆的雪人一样。
“大过年的,洒家似乎给人家带来了点小麻烦啊,这不好……”
牛大春看着在远处戒严的士卒,口中喃喃自语。
这厮还是有点眼力劲儿的,既然主家并不热情好客,那就别继续杵在这招人膈应了。
说走就走,吃罢饭食,将一个装满干粮的包袱系在身后,跟小心翼翼送行的掌柜与店小二道了声“再会”,便提着那把都没出过场的陌刀,朝着那些吐谷浑士卒,大步行去。
“出来个能说话的!”
牛大春很快行到那些紧绷绷的士卒面前,旁若无人地左右扫视一圈,也看不出哪个身份高一些,便干脆利落地开口。
这些士卒在他的目光下畏畏缩缩,不敢答话,只拿目光向后瞥去。
牛大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那惴惴不安的汉子,抬手一指:“你!出来!”
“英雄……饶命……”
那汉子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大唐官话,语气哀求,差点就跪了。
牛大春被他这姿态给逗笑了,昨日大战时,那些舍生忘死的战士,可不是这副软骨头啊,前后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洒家此时没兴趣要你的命!”
牛大春怀抱陌刀,懒得废话,斩钉截铁道:“给你一炷香时间,给我一份西域的详细地图,马匹、干粮、水,明白吗?”
“啊?”那汉子有点懵。
“另外,那悦来客栈,洒家住的很是喜欢,不希望下次再来车胡城,看不到它了。”
“啊!明白!小的以性命作保,必然无人敢动那客栈一砖一瓦!只是……地图这般贵重的东西,都在部族首领那里,这……”
“那不是洒家的问题,那是你们部族的问题。”
牛大春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
“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杀了你们,如果你敢耍我,或我认为你在耍我,我也杀了你们,如果你忘了或是没办好,我也会杀了你们。事实上,你们要很努力才能保住全族的小命。我说的话你听懂了没?因为如果你不懂,我还是会杀了你们。”
“懂了!听懂了!”
这汉子听得满头大汗,忙不迭地点头,一边翻身上马往外跑,一边回头大声道:“我现在就去找头人……”
这凶人说要杀人,谁敢不信?他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敢拿全族的老少的性命去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