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猛然顿住,眼睛看着亭角,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绾宁也没有说话。
亭子里突然便安静下来,只有山风吹动树叶而起的轻微哗哗声。
苏梨愣住,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顷刻暗淡,一股悲伤的情绪,从身体里蔓延出来。
从前易家成为普通人,她从未看轻过易景半分。但是现在易家重获爵位,她一下就觉察出了差距。
她这个郡主,是皇帝随手一给的安慰,无权无势无封地,只有一个空名头。
和易家几代承袭的爵位来比,根本不够看。
“阿梨。”
绾宁伸手过去,握住苏梨。
苏梨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很刻意的笑容来:“没事,宁姐姐,我高兴呢。
等易家平冤,景哥哥一定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我为他高兴。”
绾宁:“阿梨,我知你朋友少,和景公子一起长大,情谊不同于他人。
只是……,若真是如此,以后怕是不能和景公子过多来往了。
你真的高兴吗?”
苏梨愣住看向绾宁,说不出心中什么感受,有些苦涩。
“是的,我也高兴。”
苏梨低下头:
“哪怕景哥哥以后和我疏远,以后我们不能再和从前一样,我也为景哥哥高兴。
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人生。
他以后不能和我多接触,或许我们的缘分,只到此为止了吧。”
苏梨真的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道理都懂,不知道是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都懂事的早,难过了也不哭不闹,冷静的接受现实。
“阿梨,也不一定景公子就会疏远你的,每个人都有朋友,交朋友没有说要门当户对的。”
苏梨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不可以,若她也是男子,自然无所谓,但是她是女子,景哥哥未来的妻子,一定会介意的吧。
这时候,苏梨觉得,自己若是男子该多好。
就可以和景哥哥一直做朋友了,做一辈子的朋友。
但是,她是女子,不可以……
绾宁叹息一声,手握得更紧:“阿梨,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谢谢宁姐姐。”
杜若要了茶来,绾宁给苏梨倒了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山茶的缘故,喝在口中,无比苦涩。
她看向远处的山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和当初父亲母亲不在时的感觉一样。
易家是侯府之后。
以后一定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
以光耀门楣。
以后他会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苏梨明明心里是为他高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难受。
“阿梨……”
对上绾宁关切的目光,苏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宁姐姐我没事的,就是心里有点难过。
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想到突然疏远,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的。
别说是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哪怕是养了一只小猫,若是它突然要离自己而去,心里也是会恋恋不舍的。
宁姐姐,你不必担心,过两日我就好了。”
苏梨说得认真,没有大哭大闹,还反过来安慰绾宁。
看着如此懂事的苏梨,绾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大小姐,梨梨,你们怎么在这里?”
听到声音,她们回过头去,是易景。
“景公子。”
“景哥哥。”
易景似乎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们,眼露欣喜。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任钦天监赵大人。与我们一同来的,还有一位季大人,刚刚遇到一位熟人,我们便先过来了,正好就在这里等他。
赵大人,这位是苏大小姐,这位是安平郡主。”
人前,赵砚臣和绾宁,这是第一回见面。
绾宁往对面看了一眼,果然远远的看见那边还有人。
而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季家的护卫。
季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恒王的外家,这一次易家的案子,旧事重提,就是这位季大人从中周旋的。
他不是绾宁安排的人,应该是君逸。
想到君逸,绾宁眸光微闪。
“哦,原来是赵大人,听闻赵大人对天象命理之说很有研究。
我从小就被人说命格不好,不知能否请赵大人替我看看。”
赵砚臣走过来:“本官略有了解,正好刚刚和季大人也聊到了命理,那便替苏大小姐看看。
本官说的不一定对,苏大小姐只听听便好。”
绾宁笑了笑:“那就有劳赵大人了。”
“阿梨带景公子去那棵松树下看看吧,刚刚我们路过那里,景色一绝。”
苏梨想着命理之事,绾宁肯定不想让人知道,才特意吧他们支开。
心中了然,当即应道:
“是,宁姐姐。”
二人向不远处的松树走去,半夏和杜若守在亭子的两侧。
那几个侍卫等在路口。
赵砚臣低头,语气恭敬:“大小姐。”
绾宁:“一切都准备好了?”
赵砚臣点头:“是。”
绾宁:“陛下如今什么态度?”
赵砚臣想了想:“算是倚重。”
绾宁:“朝廷呢?”
赵砚臣:“对属下嗤之以鼻,觉得属下只是运气好。”
绾宁:“嗯,无碍,只要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就好。
不过要记住,话别说太满,一定给自己留余地。”
赵砚臣:“是,属下牢记小姐的话。”
绾宁:“你只算天意,别提人事。这一回是季家人带你来此,怕是知道你的事。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好。季家想拉拢你,不会乱来。
你有心娶周六小姐,便也不怕人知道。”
赵砚臣:“那季家会不会以此为要挟?”
绾宁:“不会,等易家事了,策王不会无动于衷,一定会反击。
到时候季家自顾不暇。
等能腾出手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赵砚臣低头:“是。”
绾宁顿了顿,看向他,
“接下来的话,你听清楚,这是第二次的大事件,足够你扬名立万在朝廷站稳脚跟。”
赵砚臣正襟危坐:“是。”
绾宁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
“六月,京城会下一场雨。
从六月初一到六月三十,整整下一个月。
一开始是绵绵细雨,接连下了六日。
初七那一日,天还微微亮,便大雨滂沱。
整整七日大雨,冲毁了护城河,京城外一片汪洋,良田被毁,道路被淹。
城外枫林湖水位高涨,倒灌进城内的西京湖中。
外面的人进不来,物品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到十八那一日,京城封城。
京城人心惶惶,物价飞涨,最高的时候,粮食翻了百倍。
柴火药材千金难求……”
赵砚臣听绾宁像在讲故事一样慢条斯理的说完。
整个人怔住,良久才回神,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忍住要跪下的冲动。
上回贺县的事,他往上报的时候,只报了绾宁说的那些信息的十分之一。
许多人就已经觉得他神乎其神,有观天象的真才实学,有窥得天机的本事。
只有他知道,眼前的人才是真正能与老天爷说上话的人。
她不仅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还具体到了某个时辰,下多久,下多大,什么范围,多大损失……
赵砚臣小心翼翼的对着绾宁拱了拱手,不敢抬头看绾宁,语气里是十足的摩拜和敬仰:
“大小姐,属下记住了,定然一丝不敢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