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午,吴氏是被痛醒的,后腰下被打板子的地方,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一动就引起一阵像针扎似的抽搐。
她的身体微微侧了侧,想让自己活动一下,牵扯到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吴氏挣扎着活动了一下,依旧还是痛,但好歹可以动。
窗外的天气阴沉沉的,偶尔传来下人走动干活的声音。
吴氏看向前面那几个碗,想到昨夜立马别开眼睛,内心升起一股屈辱感,暗自发誓,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她一定要让柳姨娘付出代价。
不知道苏铮怎么样了,发生的那种事,苏铮给苏府丢了脸,按照苏长荣的性子,一定会狠狠的责罚他。
吴氏面露担忧,苏铮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苦,肯定受不住。
外头又传来说话声,接着就听见脚步声靠近柴房,啪嗒一声,有人打开了门。
原来是来拿柴火的下人,看了一眼吴氏,头微微缩了缩。
是一个面生的老婆子,无事心生一计,立马拔下头上的发钗,看向那个婆子。
那婆子看着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姨娘,千万别,老婆子若是把你放出去,就不能在苏府待了。”
吴氏微微动了动,身体上的疼痛让她皱起眉头,一下后背便冒出了汗,她脸上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看着那婆子,开口道:
“嬷嬷误会了,我不是要你放我出去,不过是想知道五公子如今如何。只要嬷嬷告诉我,这个便是嬷嬷的,嬷嬷看看,这是好东西,可以换十多两银子呢。”
一说到十多两银子,老婆子的眼睛一亮,这可是他们这些下人两年的月钱,说不心动是假的。
吴氏看她心动,又往前递了递:
“嬷嬷,我不过是想知道五公子的安全,心中有数免得挂念,不会说出去的。
嬷嬷,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关在这里,只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而已,你只要跟我说说五公子现在如何便成。”
老婆子的眼睛看着她手上的发钗,咽了一口唾沫,开口道:“前头的事,老奴并不知道,也不敢到前头去打听,五公子的事,倒是正好听那些丫鬟们说了几句。”
吴氏赶忙到:“听说的也行,你只把你听说的,都说给我听便可以了。”
想要让一个打杂的老婆子去前院打听消息并不现实,且不说她能不能去,就算能去也打听不到,若是底下有丫鬟传出些什么只言片语,反倒更真实。
她起码可以由此推断出前头发生了什么,对于吴氏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有价值的了。
老婆子的目光又落在吴氏的手上,却不敢上前去拿。
吴氏艰难的坐起来,直接把发钗丢了过去,老婆子吓了一跳,赶忙两手接住,却双手颤抖,目光惊慌的看着吴氏,又看着手中的发钗,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此时吴氏发话了,“嬷嬷拿着吧,还求嬷嬷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我没有要做什么,也没有求嬷嬷放我出去,不过是想要知道五公子的消息,我也不会到处跟人去说,只想知道他的平安。”
吴氏说着说着,脸上落下泪来,一副慈母的样子,老婆子看着也不免有些动容。
她的眼睛往四周环顾了两周,见着没人来,这才飞快的将发钗放入了自己的怀中,贴身藏好。
苏长荣是侧底放弃吴氏了,对她就像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昨儿一回来,直接让人把她丢进柴房,连看守的下人都没有。
很明显就是要她自身自灭了。
吴氏见老婆子收了东西,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下她便能从她口中知道自己想要的消息。
她用袖子擦了擦泪,满怀期待的看着老婆子。
老婆子又看了一眼四周,没有看到人,悄悄往吴氏走近了两步,才开口:
“老奴确实听说了五公子的消息。”
今儿一大早,她就听到有两个丫鬟在外头说的闲话,说的正是五公子的事,要不然她也不敢起这个心,眼睛一直盯着发钗看。
早上她还心道那些丫鬟多嘴,平时没见着多话,今日跑到她门口来说闲话,现在看来,却是老天送了财下来。
吴氏赶忙道:“没事的嬷嬷,只要说于我听便好。”
老婆子见吴氏如此说,定了定神,又往四周看了一眼,这才蹲下身,压低声音,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跟吴氏说了一遍。
吴氏听完大惊失色,“什么,峥儿和老爷打起来了。
老婆子拿人手短,赶忙回道:
“是,这是千真万确的,这件事,昨日我便听说了,前头闹得可大了,后来是那些侍卫来了,才把二人拉开。
听说五公子凶狠的一拳打在老爷的鼻子上,还流了血呢。”
吴氏听着这话,脑中一阵一阵的发昏,口中喃喃:“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峥儿是这么老实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和他父亲打起来呢?……”
老婆子没有注意到吴氏的表情,听到她问,只管回答:
“具体什么原因,老奴不知道,也没有听说,只听说二人打的很凶,打了好一会儿,才被人发现去叫的侍卫。”
吴氏:“老爷他……”
老婆子:“老爷非常生气,等侍卫来了制住五公子,狠狠地把五公子打了一顿,让人带去了祠堂反省,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说到这个,吴氏看向一旁的碗筷,想到昨夜的场景,手指猛的攥紧。
虎落平阳被犬欺。
又想到苏铮也在受这样的苦,忍不住呜呜耶耶的哭出声来。
是了,苏铮这个年纪,最是冲动的时候,哪里知轻重。
本来在府衙前堂上,便受了委屈,回来又被自己的父亲责骂,怨怪,肯定要找地方出气的。
苏铮年少气盛,肯定和苏长荣发生了言语间的冲突,苏长荣先动的手,苏铮肯定还手。
依吴氏对苏长荣和苏铮的了解,脑子里已经脑补出来当时事情发生的大概情景,心中无奈又焦急。
苏铮对苏长荣动手了,苏长荣本来就生气,在这种情况下,怕是对苏铮更不好。
吴氏心中琢磨着,苏长荣会如何处置苏铮。
因为前面已经有把绾宁逐出族谱的事,苏雨澜又死于非命,苏铮若再爆出什么,对苏府的名声,是灾难性的破坏。
依吴氏对苏长荣的了解,他气归气,但这件事情一定会内部消化。
不会再搞得满城皆知,有一有二再有三,苏府以后都怕是不能在京城立足了。
苏府还有几房小妾,也有几个庶子庶女。
绾宁是老大,苏雨澜排行第四,苏铮排行第五,中间还有排行第二第三的是两个小姐,后头排行第六第七的是两个庶子。
如今这样的境况,苏长荣怎么样也要为这些庶子庶女考虑,就算不为他们考虑,也要为苏家的门楣考虑。
苏长荣说了不许下人议论这样的话,就说明这件事不会闹到外头去。
只是这样一来,对于苏铮的惩罚,必然不会小。
更别说,苏铮还对自己的父亲出手,苏长荣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
吴氏心中猜测,无论苏长荣怎么做,大抵应该已经是放弃苏铮了。
一个没有本事,没有真材实学,虚荣,还忤逆自己父亲的庶子,苏长荣不仅会放弃他,而且皮肉之苦不会少。
苏长荣这样的人吴氏最了解,若是一个人有用,他还对你有三分脸色,但若是没有用还伤害到他的利益,那他的自私和狭隘就会在你面前显露无疑。
这一次,苏铮显然是触碰到了苏长荣的逆鳞。
苏长荣具体会做什么,吴氏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放任不管,苏铮接下来肯定要受苦。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吴氏心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不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苏铮被人推进深渊。
吴氏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到,应该要怎么办。
吴家不会帮她,她昨天才诬告了国公府,哪怕她头磕出血,国公府也不会帮她。
若有强大的娘家撑腰,苏长荣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敢对苏铮太不好。
但是她没有。
吴氏此时此刻感觉到了浓浓的挫败感,彻底感觉到了什么叫孤立无援。
老婆子看她不说话,起身往4周看了一眼,低声道:
“姨娘若是问完了,那老奴就走了,若是被人发现,老奴没好果子吃。”
吴氏看了她一眼,“多谢嬷嬷,若再有五公子的消息,还请嬷嬷告知。”
“诶诶……”
老婆子应了两身,抱了一捆柴火,走了出去。
吴氏两手撑在地上,手臂酸痛,索性往侧边一倒,趴在了稻草垛上。疼痛牵拉,不由得让她痛呼出声。
但是,她已经不是苏夫人了,甚至都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姨娘了,她现在是阶下囚的境地,不会有人寻医问药,嘘寒问暖。
吴氏心中凄凉,但是也只得忍耐。
苏雨澜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失去苏铮。
但是她现在一无所有,也没有人可以求。
一想到苏铮被打了一顿,关进了祠堂,心里便难受得很。
祠堂那种湿冷阴暗的地方,也不知道苏铮怕不怕,渴不渴,饿不饿?
想着想着,吴氏又落下泪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在绝对的势力面前,什么都做不了。
吴氏回想昨日的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在府衙前堂,绾宁看过来的那个眼神,令她抓狂。
突然,她脑子里有东西一闪而过,她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又摸不到边。
她在想,自己明明好好的苏夫人,为什么就变成了关在柴房里无人问津的罪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说,现在自己的儿子也被关了起来……
吴氏心中发恨,却没有任何办法。
突然,她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整个人从地上侧坐起来,伤口被拉扯到,她都没有察觉,直接就忽略了。
“还有苏绾宁,还有国公府……”
对对对。
她刚刚一直想着去求国公府,国公府肯定不会帮她。
但是,如果她上门要求呢?
直接要求国公府帮她,帮苏铮呢?
在所有人的眼中,她是苏绾宁的生身母亲,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哪怕苏长荣把苏绾宁逐出了苏府,但她生她一场养她一场,她就该帮她这个忙。
吴氏想到这里,整个眼睛里都是亮光,仿佛是濒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暗无天日里见得一丝曙光。
她恨绾宁,但是,比起能改变苏铮命运这一点来说,这些恨暂时可以靠边站。
她就是要以生养之恩去威胁苏绾宁,威胁国公府,让国公府不得不出手
若是苏绾宁不帮忙,国公府不帮忙,那她就拉着苏绾宁和国公府一起下地狱。
她们不帮忙,她就一头撞死在国公府门口,让她们成为大周人人唾弃的对象。
逼死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就看看老夫人舍不舍得让苏绾宁背负这样的骂名。
吴氏整个人都充满了戾气。想到这里,一刻都等不得。
她现在就要去国公,她要携着一份生养之恩,逼迫国公府妥协。
吴氏说干就干,褪下自己手上上百两的手镯,叫来了那老婆子,让他悄悄去传信给了一个小厮。
老婆子原本不愿意去,但是这上百两银子的诱惑,她没有忍住,拿了东西去传了信。
吴氏做了这么多年的苏夫人,在苏府后宅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也有点保命手段,不过眼下其他的人都用不上,唯一能用上的就是管家,这一次她要破釜沉舟。
管家这个人只能用一次,上回苏雨澜出事,她被禁足不能出来,都没有用管家。
是因为她知道大理寺那种地方,哪怕管家帮了她出去,她也进不去大理寺,见不到苏雨澜,但这一次不同。
机会用在刀刃上。
管家很快就来了,吴氏见着他倒也没有废话,直接道:
“让吴娇送些吃的给峥儿。”
在这个档口,别人去送都不行,但是吴娇是苏家主母,去给口饭吃,却是合情合理。
苏长荣不会真的想要饿死苏铮,所以只要吴娇去说上几句好话,明面上过得去,苏长荣就会答应。
这件事有且只能由吴娇去做才可以。
现在吴氏别的做不了,但可以给苏铮一口饱饭吃。
一想到自己从前,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儿子的一口饭,还要自己费这么大的劲,心中便觉的悲戚。
只是现在不是她悲伤的时候。
吴氏在心中暗暗为自己开解,又对管家提了第二个要求:给她送一套干净的衣裳。
管家是苏长荣的人,但是,以前有过把柄在吴氏手上。
吴氏也想过用这个威胁管家,管家比吴氏还知道苏长荣是什么人,不肯受威胁,宁愿自己把这个把柄送上去。
吴氏见状,便把证据全部交还给了管家,只要管家念着她的人情,在不太过分的情况下能帮她一把。
如今吴氏提出的两个要求,都不算过分,管家点头答应,只是再没有下次。
管家走后,很快让人送来了衣裳。
吴氏忍着痛,换了衣裳,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柴房。
一路上有不少人见着,看她坦坦荡荡以为被放出来了,也不敢多话,门卫更是不敢拦着。
原本吴氏被关柴房,就没有人守着,大家只是听说了这件事。
若是吴氏偷偷摸摸,可能还走不掉。偏她如此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倒没人敢拦她。
吴氏出了苏府,转过街角,叫了一辆马车,直奔国公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