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悄无声息从高墙掠过,落在了院子里。
暗处伏着的獒犬猛地站起,无声靠了过去。
接近几步,它抽了抽鼻子,轻轻摇起了尾巴。
黑影朝黑暗处一指,獒犬就又退了回去。
哐!
祁义阴沉着脸,摔上了房门。
声音在夜里传出很远。
但他这里没什么仆人,也不怕被人听到。
“该死,这人怎么这么棘手!?”
远处有隐隐的狗叫声传来。
如果不是黄天道破城这些畜生死了很多,恐怕这一片的狗都会响应。
“那些甲士恐怕都完了……”
万和的实力出乎祁义的预料。
他好歹也算个武艺登堂入室的高手。
看了片刻就能判断出甲士们奈何不得万和。
所以他果断地逃了。
朝廷最不缺的就是人。
几十个甲士的牺牲,其实并不在乎。
如果能围杀一个有威胁的大盗,别说几十,死个几百也不会眨眼睛。
毕竟,再多甲士的命加起来,也不如上位者的一根小指头重要。
为了自己的安危,底下的人统统都可以去死。
甚至,不死就是不忠诚。
但是……
“这一伍甲士,都是师门弟子组成,就算我是真传,也只有调配之权。”
“今天全填进去,恐怕回师门不好交代……”
灵鼔山的山门就在这座城附近。
为了方便,难免就会对官府动点小手脚。
官员任免难以干涉,军士却容易的多。
一年一年下来,总共不过几百的驻军,精锐全是灵鼔山弟子。
“我是真传,他们为我而死也是分内之事。”
只是几个念头的功夫,祁义就抛开了担忧。
“大不了以后多派点废物下山!”
“我如果死了,那才是师门的损失!”
什么是真传?
就是能传承本门根本的弟子!
重要性怎么是那些遣下山为门派经营俗物的弟子能比?
想通了之后,祁义的脸色渐渐缓和。
只是想到刚才万和的身手,神情仍然难免扭曲。
那人一举一动有雷霆之威!
“这些下山的弟子虽然不成器,好歹也都是武师。”
列阵之后,虽然祁义不愿承认,但五人就可与他战成平手,十人就可围杀他这个师兄!
“郝师弟的父亲恐怕没有说实话!”
根据郝武的描述,明明应该与郝良在伯仲之间……
“这该死的老狗……”
顺手为郝良报仇是一回事,搭上自己的性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郝良死后,郝武将他的死讯传回了灵鼔山。
灵鼔山作为本地一霸,自然难以忍受弟子被杀这种屈辱。
但一来,横断城距离遥远。
二来,郝武这个父亲都亲自追索凶手了。
他们相信郝家的人有让凶手授首的能力。
所以就一直没有派人往横断城去。
祁义本来以为郝武已经处理完了,只不过没有再给灵鼔山通信。
结果没想到他今天竟偶然在城里发现了万和。
容貌跟当初郝武传过来的画像一模一样。
祁义当即就派人盯上了。
郝良还在灵鼔山的时候,他跟郝良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多好。
但郝良毕竟是他的同门,平时相处也算融洽。
杀了万和,既可以获得师门长辈的赞赏,也可以交好郝武背后的郝家。
何乐而不为?
前头派人盯梢,后头他就纠集了甲兵。
祁义没有确认的意思。
万一杀错了人,也只能怪这人命不好。
谁让他要跟师门仇人长得像?
万万没想到……
他撞上了铁板。
不,那不是铁板,简直是一座山!
“这里不能呆了,明早我就回山!”
祁义下定了决心。
城池和官道固然比较安全,灵鼔山周围却有些凶险,算是天然的防护。
就算祁义这种弟子,也不敢夜里上山。
镇定下来,祁义开始卸甲。
为了防护,他也在身外罩了一层皮甲。
但明天行路就不需要了。
走在路上惹眼不说,还容易被师兄弟们嘲笑。
脱去皮甲之后,祁义并没有继续脱衣服,而是在桌子边坐下闭目眼神。
他准备就这样天亮就动身。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祁义悠长的呼吸声。
“邦邦。”
忽然,有人在门外轻轻地敲门。
“谁!?”
祁义霍然睁眼。
难道是那人找上门来了?
不。不可能。
他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就是县令有什么事?
“我。”
门外一个声音低沉地回答。
祁义听着并不熟悉。
“蠢货。”
他暗自骂了一句。
虽然县衙现在人手不足,但这种不懂自报家门的蠢货能做好什么事?
他站起来,就准备开门教训这人几句。
月光晦暗,但还是有些光影。
来人的影子在窗外拖的老长,看上去格外高大。
“错觉吗?”
祁义忽然汗毛直竖。
他咽了口口水,悄悄拔出了长刀。
“你是谁?”
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祁义大声又问了一遍。
“我就是我啊?”
门外的人似乎莫名其妙。
祁义强忍着冲出去打爆他的狗头的冲动,沉声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门外的人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看你家的狗挺肥的……”
对了,獒犬!
祁义忽然醒悟过来。
人都到了他的门口,獒犬为什么没有示警?
这条异种獒犬深通人性,机警异常。
发现陌生人一定会吠叫提醒他!
“我就想问问你,能吃吗?”
门外的人似乎是放开了,流畅地说出了后面的话。
祁义大怒。
我吃尼玛!
培养这样一头异种獒犬需要多少心血?
如果不是强大的心理素质,他现在就想冲出去把门外的人大卸八块。
“看来你不大方便开门啊。”
就在祁义思索着怎么先把门外的人打发走的时候,门外的人又发话了。
“我自己进了。”
他不怀好意!
祁义立刻明白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他屏神净气,紧紧盯着房门,手中长刀一点点抬了起来。
“砰!”
然而房门没有像他想象的一样被人试探地推开一条门缝。
一只大脚凶猛地从房门正中穿了出来。
厚实的木板瞬间破碎。
碎片像暗器一样呼啸着打在了屋里的家具和墙壁上。
“有贼……”
祁义的呼喊,在胸腔里翻滚,但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他的胸口,塌陷下去了一大块。
“我应该第一时间就喊叫的……”
他有些后悔。
归根结底,还是灵鼔山弟子的傲慢害了他。
即使见过万和的身手,他下意识地也没有放在眼里。
灵鼔山也不是没有高深莫测的长老!
没想到真的是这人。
这人真的追来了这里。
只是……
“你怎么敢追到这里?”
祁义不甘心地问道。
他的胸口塌下去那么一大块,竟然没有立刻就要死的迹象。
甚至神智还很清醒。
“这里怎么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门外的影子收回脚,进了门。
当然是万和。
万大长老神色泰然,手中提着一条死狗。
獒犬虽然凶猛,号称死不松口,但一拳下去脑袋都碎成渣了,也不存在什么松不松口了。
“这里是灵鼔县衙!”
见万和并不知道自己进了哪里,祁义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朝廷重地,擅入者斩!”
所以他才坐在这里等待天明,并不慌张。
“在这里杀人,你一定会受到朝廷通缉,满天下追杀。”
“还不退去!?”
祁义提气大喝一声。
“真的假的……”
万和摸了摸下巴。
郡守府都没这么大规矩,这儿怎么这么麻烦。
“那你怎么在这儿?”
他随口道。
莫不是骗他的。
不过万大长老想想自己刚才翻墙进来的沿路,好像还真不是普通地方。
“我是朝廷九品巡检,奉命保护县令,自然可以住进这里。”
祁义慢慢道:“杀官可是大罪,你想清楚了?”
大炎有很多在野的武师,不受朝廷管辖。
但畏惧朝廷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给他说话的机会,祁义自信就能让眼前的人心生恐惧,自动退去。
报仇有的是机会。
今天不死,他就可以回灵鼔山请师门长辈出手。
“九品,那不是不入流?”
万和想到的却是朝廷居然还延续了当初大楚的官员等级制度。
“也就是说,只能你杀我,不能我杀你?”
他绕有兴趣地看着祁义。
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他虽然已经见过很多了,但每次见到还是忍不住感慨。
这脑子里该装了多少水啊!
“你摇摇头,有没有听到咣当咣当的声音?”
万大长老善意地道。
祁义下意识地摇了几下,忽然反应过来:“你侮辱我!”
他的脸色愤怒地胀红。
万和猛地将獒犬朝他抛了过去。
唰!
刀光一闪,獒犬的尸体立刻被一刀两断。
“你不能杀我!”
祁义大叫出声。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越放越大的拳头。
瞬间,他想起了被眼前这人杀死的甲士。
“我是灵……”
喀嚓!
他的叫声憋回了喉咙,又闷进了胸腔。
“你这脑子还真的不大好使……”
万和摇了摇头,看着祁义的四肢无意识地抽搐。
即使是沸血,被打碎了头也不成了。
“有后台的话,你应该第一时间报出来啊!”
“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的后台是谁了。”
牵连都不好牵连。
“算了。”
万和转头去看地上的獒犬尸体。
被祁义劈成两半,不好拿了。
“只能说我不是真正的吃货。”
万和叹口气,走出房门。
“让一让,让一让。”
他和蔼地冲着外面点了点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十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正站在祁义院子里。
他们手里拿着单刀铁尺,紧张地盯着万和。
“没想到还真是县衙……”
万和决定跑路。
反正这些人也追不上他。
只是看到了他的脸有些麻烦。
“早知道,我就变身变的完全一点啊!”
他还处于恶门打开的状态,但只打开了一半。
骨甲只覆盖了他的下半身,搞不好衙役们还以为是特殊的甲胄。
完全变身虽然会吓坏这些衙役,但也有遮掩面孔的功效。
离开现场万和完全可以死不认账。
修罗杀人跟我万大长老有什么关系?
“你是什么人!?”
一个穿着七品官袍的人从后面匆匆赶来。
他手中提着长剑,在人群的簇拥下厉声质问万和。
“这县令胆子不小!”
这是万和的第一念头。
想想当初的李奇峰,他觉得这人有如此表现看起来理所当然。
“看样子他还没有睡,正在带人巡视。”
“而且身先士卒……”
万和摸了摸下巴。
这种人,怎么会做出弃城而逃的事儿?
看人,有时候一眼就够。
“里面的人派人伏击我,所以我是来杀他的。”
万和指了指屋子里祁义的尸体。
“你让开路,我们就当无事发生如何?”
县令这时候已经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形。
“好大胆的恶贼!”
他立刻大怒:“给我拿下!”
“等等!”
衙役里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忽然叫了一声。
看起来他颇有威信,竟然让衙役们停下来犹豫地看向县令。
“好奴才,你要造反!?”
县令威严受到挑衅,更加暴怒。
头目擦了擦额头的汗,硬着头皮提醒县令:“大人,是祁义派人袭击了这位好汉……”
人死了,他连官位也懒得称呼了。
“那又如何!?”
县令喝道。
祁义乃是九品巡检,是官。
他不管派人抓谁,那人都应当乖乖束手就擒。
否则就是藐视朝廷法度!
无辜不无辜根本不重要。
就算祁义公器私用,他发现了自会斥责。
万和反抗就是不对。
何况还穷凶极恶地追到县衙杀了祁义?
“大人!”
那头目重重叫一声,无奈地把话又说明白了一些:“祁义派出去的甲士可都没回来!”
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
就因为看穿了这个啊!
那都是灵鼔城最精锐的甲士,却任由祁义这个上官被人杀死在自己房里。
不管万和是让他们全军覆没,还是逃出了他们的合击,实力都让人细思极恐。
能练武有成的,都没有笨人。
被头目提醒,怒火中烧的县令立刻领会。
他也不是那些甲士的对手!
骑虎难下。
这是县令现在处境的真实写照。
命令衙役抓人,说不定对方一不做二不休,连自己这些人也给杀了。
能杀一个就能杀两个。
敢杀九品就敢杀七品!
“壮士……”
一时间,县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朝廷不缺人。
死多少衙役他也不心疼。
可问题是人死光了也不可能拿下对方,还可能危急到自己的性命!
这就不一样了。
头目一听连称呼都变了,就知道县令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反正祁义跟咱们也不是一路人,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他小声在县令耳边建议。
灵鼔山掌握了军权之后,自然不会只满足于这么一点权力。
他们层层渗透,渐渐将灵鼔城大部分吏员掌握在自己手里。
有了这些吏员,再加上武力县令上任也只能看他们眼色行事。
这位县令上任以来,费尽心思也只安插了头目这一个自己人。
“对啊!”
县令有如醍醐灌顶。
冷静下来,他不是想不到头目说的话。
但有时候面子大过一切。
尤其是作为朝廷官员的面子。
他是昏了头了。
如果不是灵鼔山要保存实力,祁义用武力威胁,他何至于在黄天道贼人面前望风而逃,以至于现在惶惶不可终日?
“壮士。”
县令冲着万和露出一个笑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衙役们收起兵器,纷纷退后。
万和看的有趣。
一开始,对方视他为猪羊的时候,他是恶贼。
等意识到他的实力的时候,他就是壮士了。
他笑了笑,还没等接话,两个人影又从墙外跳了进来。
“什么人!?”
衙役们如临大敌,抽出兵器将县令保护其中。
为了争夺离县令最近的位置,甚至暗暗互相推搡。
倒不是他们有多忠心……
而是这位县令才是他们当中武力最高的人。
离得越近越安全。
“你们来了。”
看着来的是宋慈跟周明骏,万和点了点头。
“幸不辱命。”
宋慈看也不看县令那一群人,朝着万和拱了拱手。
“我命令你干什么了?”
万和看了看宋慈浑身的血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公子留我们在后面,难道不是让我们杀光那群甲士?”
宋慈眨了眨眼睛。
他有意无意地摆弄着手中的斧头。
衙役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县令左右看看,默默也退了一步。
不丢人。
话可以撒谎,但宋慈浑身的杀气做不得假。
能杀光祁义手下甲士的凶人,要他送点盘缠也是可以的。
“我说了?”
万和皱了皱眉头。
那群甲士假如死咬着他不放,他自然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但他们知道收手,他其实也不介意放过他们。
毕竟军队这东西,讲究一个服从。
那些甲士不过是刀而已。
握刀的人才是必须死的。
“下不为例。”
宋慈做的,站在他的立场其实也没毛病。
那些甲士可杀可不杀。
但自作主张就让人头疼。
这点还不如那些甲士。
万和看周明骏笑嘻嘻的样子。知道这两人恐怕也听不进去。
“天启帝弄这么两个人跟着我,难道我是牵制老万跟老头子的人质?”
也有可能。
万和笑了笑。
只是恐怕天启帝打错算盘了。
绑人质也得搞清楚对方实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