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万和看着倒在地上的半截断裂石碑。

上面有一个古篆镇字，风吹雨打已经模糊。

灵鼔山的浓雾，并不稀奇。

千年以前，几乎所有的修行宗门都会在山门处设下阵法。

既是划分地盘警告同道，也是用来防止凡人误入。

深山遇仙什么的，凡人碰上了能吹一辈子，但仙人可就烦的很了。

“稀奇的是这阵法虽然残破，居然还能运转……”

不知道灵鼔山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至少，这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的阵桩，以万大长老千年前的眼光看来就纯属多余。

可事实上却至关重要。

万和也是转了几圈才察觉端倪。

于是他出手捡着关键节点一一破坏。

要是浓雾还不散，就证明……

万大长老不但人落伍了，眼光也落伍了。

“公子啊，你看这云深雾重，山路危险，要不我们还是先回……”

趁着万和停顿，周明骏上前一步劝解。

既然外围情报都不准确，灵鼔山内部什么情况更是难说。

他可不信万和只是想上来看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管多大仇多大怨，都可以先回去慢慢等待。

朝廷认真起来，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哎？”

只是话没说完，他就觉得眼好像花了一下。

就好像突然有人给他解去了蒙眼的黑布那种感觉。

万和的大脸，一下子变得清晰。

“你说什么？”

万和疑惑地看着他。

这雾怎么散的这么快？

怎么搞的？

周明骏暗暗吃惊。

“我，我说山路危险……”

虽然雾气消失的莫名其妙，但这点至少他没说错。

道路两旁的枯草，至少有半人高。

无人打理，它们甚至已经放肆地将地盘向道路正中扩张。

一个色彩斑斓的大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正跟四人大眼瞪小眼。

因为阵法的缘故，万和等人居然都没有发现它的接近。

那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虫。

万和出手破阵再迟一点，它大概就要下口从他们当中拖走一个回去做午餐。

周明骏觉得大概率不是自己。

毕竟，他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瘦弱一些，肉最少。

“你看，这种猛兽都随意地在路上游荡了，这灵鼔山实在是危险！”

周明骏指着大虫诚恳地道。

“是吗？”

万和微微颔首，看向那条小步向后挪动的老虎。

身躯矫健，头大脖子粗。

“挺肥的。”

最终他下了结论。

正在试图不引人注意后退的老虎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它下意识地摇了摇尾巴。

“我是不是看错了？”

周明骏怀疑地擦了擦眼睛。

老虎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夹起尾巴掉转头就跑。

阵法是一把双刃剑。

它虽然能够在里面自由活动，却也被屏蔽了天生的直觉。

阵法完好的时候它还敢把万和当成猎物。

阵法一破它就直觉万和比当初抓它来的道人更可怕！

夺！

一柄闪着寒光的斧头打着转从老虎额前飞过，深深插入了地下。

纷纷扬扬的毫毛从它头上飘下来。

老虎顿时僵在原地。

“清蒸还是红烧？”

宋慈认真地道。

周明骏不得不承认。

论拍马屁这大奸若忠的家伙就是比自己熟练。

他还在这儿说正事，别人已经不要脸地顺杆爬了。

“不丢人，也就是我一身正气才干不来这个活……”

谎言说的多了，也就变成了真话。

只要他自我催眠一百遍……

“吃不得！”

就在宋慈跟万和兴致勃勃地研究从哪儿下刀好的时候，一声慌乱的叫声从后面传了过来。

那是一个一身锦袍的年轻人。

他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大叫。

“哦？”

“难道这是你家养的？”

万和抱着胳膊，淡淡地道。

如果是这年轻人养的，那就没办法了。

他只能……

打晕这个年轻人再吃。

“不，不是。”

年轻人赶过来，站定以后稍稍平稳自己的气息，解释道:“这护山神将是山上的仙人们饲养。”

“你们也是来试试能不能拜入这灵鼔山的吧？”

“如果伤了护山神将，哪儿还有希望入门？”

一边说他一边奇怪地看着那头吓傻了一样的吊睛白额大虫。

传说中这头老虎凶猛异常。

光是上山求道的人听说就不知道吃了多少！

今天怎么看起来这么老实？

可见传说害人。

想想自家那头乖巧可爱又黏人的橘猫，跟这个也差不多。

“快别吓唬它了。”

他不忍地对着宋慈道。

“入门？”

万和没接他的话茬，却对他话里透露的信息很感兴趣。

“你是说这灵鼔山还在广开山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这年轻人唇红齿白，水色极好，一看生活就不错。

这种人居然也冒着危险上山，难道灵鼔山还有什么神异的名声流传在外？

“你们不是这附近的人？”

年轻人倒也不傻，从万和的话里听了出来。

“这灵鼔山的神仙餐风饮露，长生不老，谁不知道？”

“听说都是有大法力的！”

“大法力……”万和摇了摇头。

如果年轻人说灵鼔山的人身手怎么样……

他也就信了。

但法力高强……

骗鬼呢。

“这灵鼔山不怀好意啊！”

一边用阵法封山，一边放出有道高修的名声，让人来闯山。

总有那么些相信奇遇的人。

放在千年前，还能说是天无绝人之路，给凡人留下一条登仙路。

放在没了灵力的现在，练个武功你考验什么福源灵机。

“总不能是为了喂养这头老虎吧？”

万和看看肥壮的老虎，再看看年轻人，不知道对方能让它跑几趟茅厕。

“相逢就是有缘，我们一起如何？”

年轻人很有些自来熟的气质。

荒山野岭，居然径自开口邀请万和等人。

这个年轻人姓黎，很少见的姓氏。

跟万和他们一样来自灵鼔城，家境确实很不错。

黄天道造反，他爹黎大善人跟着县令往深山里躲了一遭，又惊又怕病倒了。

他素日里听多了灵鼔山仙人传说，瞒着家里人偷偷跑上山准备来求一粒灵丹。

“兄弟，你还是回去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万和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把他拍的差点趴下。

这家伙估计到的比万和他们还早，也在这山里打转。

估计是运气好老虎没发现他。

但万和等人不来，迟早的事。

“都已经到了这里了，怎么可能回去？”

年轻人不以为然地道。

“何况……”

他两眼放光地望着山顶:“我一上山这满山的雾就散了，可见老天都在支持我！”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听不进去万和也懒得再劝。

不过这年轻人既然碰上了他，运气确实不错。

不管前面还有没有危险，他顺便捎上这年轻人，让他平安地去求丹药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不知道灵鼔山有没有所谓的仙丹。

万和抬头看了看。

琼楼玉宇。

山顶隐隐透出来的景象，当的起这四个字。

不愧是曾经的仙门所在。

……

灵鼔山宗门之内。

养神大殿。

袅袅的烟气不断从大殿正中的铜鼎冒出，闻之让人心旷神怡。

只是烟雾积存过多，让大殿里的光线看起来有些昏暗。

显然殿里的人议事已经有一会儿了。

“诸位长老，有什么想法可以都说一说。”

“事情不辩不明。”

“我说话之后你们就一言不发，老这样也不是办法，你们说呢？”

坐在上首的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微微有些肥胖，圆润的脸上泛着婴儿一般的光泽。

他说话的时候面带笑容，不见一点儿不耐烦。

大殿下面分两排坐着十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老者。

听了这几句，不断有冷哼从他们当中发出。

开口的却一个也没有。

“不要这么幼稚啊，师弟们！”

上首的老人失笑，改了称呼，并且加重了后三个字的语气。

“掌门你注意体统！”

底下一个面容枯槁，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妇不满地道。

“难道我说错了？我不是你们师兄？”

上首老人呵呵一笑:“总不能我叫你们长老就是有体统，叫师弟就不行吧？”

“那这体统是你们的还是我的？”

灵鼔山这一代掌门确实辈分最大，叫一声师弟还是抬举了他们当中某些人。

老妇无话可说，又冷哼一声紧紧把嘴闭上了。

“曲师妹我知道你自从死了弟子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好，但也不至于要给我脸色看吧？”

上首老人乘胜追击:“也许你是有意助我打破僵局才开口？”

“莫怪，师兄我刚醒悟你的好意！”

“你不开口我就当你同意了？”

“诸位，曲师妹已经同意了我的提议，你们这没什么话说？”

枯槁老妇又气又急:“我什么时候同意了？这次可是大事，掌门你能不能别又拿出胡搅蛮缠这一套？”

两边坐着的老人赞同地点头，纷纷开口:“是啊，是啊！”

上首老人不生气，反倒高兴了一些。

他不怕这些人开口，就怕他们不开口。

陪着这些老家伙一坐半天无聊的很。

“我原以为，曲师妹收了郝家人当弟子，应该是明白朝廷势大这个道理的，所以会支持我。”

他笑眯眯地道:“原来是我理解错了。”

枯槁老妇脸上青气一闪。

灵鼔山掌门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死去的郝良，就是为了激怒她搭话。

她虽然明白，却忍不住不中这个套。

“我收郝家人当弟子，是为我灵鼔山多笼络一分助力。”

“掌门你的提议，却是给朝廷办事，一着不慎，就可能损失惨重！”

上首老人微微摇头:“朝廷就是世家，世家就是朝廷。”

“你亲近郝家，跟我亲近朝廷并没有什么不同。”

枯槁老妇明白自己说不过这个师兄。

不光是他总有许多歪理，他还善于以身份压人。

最重要的……

是他还会不要脸地用武力压人。

以至于十次里召集诸长老商议，九次里都是掌门说的对。

所以她继续冷哼，然后转头不做声了。

“你们……”

长老们这样，灵鼔山掌门也无可奈何。

只要他们一直不做声，他就不可能自顾自地做决定。

胡搅蛮缠最终能赢那也是他的本事。

乾坤独断可立刻就散了人心。

“我都说了这次是燕王的请托，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叹了口气。

燕王是天启帝的叔辈，一向身体孱弱。

天启帝登基之后，把自己的兄弟杀了个精光。

但这些叔叔伯伯们基本没有动。

也不知道是看不起这些人还是担心自己的名声雪上加霜。

这些大家都耳熟能详。

“天启帝没了兄弟，燕王就是跟他血缘最近的一个了。”

“那又怎么样，他还能当皇帝不成？”

底下有长老讽刺道。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最独。

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把皇位让给自己子孙以外的人。

“难道不可以？”

灵鼔山掌门悠悠地道:“据我所知，天启帝至今一个儿子都没有。”

“当然，女儿也没有。”

所以就不用提什么以后可能会有了。

这石破天惊的话一出，长老们面面相觑。

他们躲在深山里不愿跟朝廷有什么交集，自然不知道有这种事。

“我们那位皇帝陛下，难道竟是个,是个……”

一个长老是了半天，忽然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皇帝生不出儿子，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当初怎么当上皇帝的？”

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稳健的王朝，皇帝选继承人，才能是次要的。

看性情，看容貌，看有没有诞下健康儿女这些条件倒是常见的很。

“他有万人王跟屠万城支持。”

灵鼔山掌门幽幽道。

下方鸦雀无声。

似乎谁也不愿意提起这两个人。

很快有长老转移了话题:“可是我听说燕王身体不成，天启帝又比他年轻的多……”

他们已经弄明白了掌门的意思。

天启帝看来是要一直无后下去了。

将来的皇位只能过继。

燕王作为血缘最近的一支，机会自然也最大。

但活不过天启帝说什么也不好使。

“燕王世子年方十四，聪颖机敏。”

长老们也不都是不知世事，很快有人给出了答案。

这么看来，这桩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

“这灵鼔山怎么看起来没什么人的样子。”

万和看着几个匆匆路过。无视了他们的年轻人忍不住道。

他们几人顺着山路一路进了大门，竟然无人阻拦。

“连应门的都没有，帝都最差的破落户也不至于这样。”

宋慈点头符合。

门房也可以说是脸面。

主人家亲自应门成什么样子。

“我们继续往里？”

他跟周明骏见过大世面，纵然灵鼔山的建筑有些仙家气象，惊叹一声也就过去了。

倒是一旁的黎姓年轻人有些腿软。

“这样不好吧？”

他犹豫的道。

在进来之前，他从未想象到这世上有几十丈高的楼阁。

擅自闯入，会不会惊到里面的仙人？

“是不大好。”

万和点点头。

他伸展几下胳膊，看向前方一座阁楼。

“我们还是通知主人一下吧。”

唰！

不等宋慈等人问他要怎么做，万和轻轻一跳，跳到了旁边的房顶。

喀嚓！

万大长老本待毫无烟火气息地再跳起来，结果发现房顶破了个洞。

“年久失修，不是我的错。”

他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脚。

“什么人！？”

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数道人影从远处激射而至。

先前那些人也不是没有看见万和他们，只不过当成了不知道谁带进来的人罢了。

毕竟灵鼔山常年封山，普通人根本进不来。

但万和这么搞，他们立刻就觉得不对劲。

“迎仙楼，怀念啊……”

那些人叫那些人的，万和已经自顾以房顶为跳板，跳进了他先前看中的阁楼。

阁楼上方，四面临风。

中央有一座木台，看起来久经风吹雨打，却不见腐朽。

上面摆着一个玉石做的磬，表面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

“客人来了，也不敲一声，有失礼节。”

过去的门派，一般都会摆这么个东西。

贵客上门就敲一下。

修士也是人，和人间没什么不同。

都有繁文缛节。

只不过摆放的楼阁名字可能不同，乐器也可能不同。

噗！

万和拿指头敲上去，发出了噗噗的沉闷声音。

“果然，没有灵力敲不响。”

蛮力硬敲，敲碎了也没有用。

纵然这磬在现在也算是好东西了，还是被人放在这儿吃灰的原因大概就在于此。

好在，万大长老还有些把握。

他将袖子慢慢撸起，露出了那一条满是咒文的胳膊。

朦胧的青光一点一点亮起。

“他要做什么！？”

底下有人发现了万和的异常。

“下来！”

他们一边大喝，一边企图寻路上去将万和揪下来。

在自己的地方，反而不敢跟万和一样肆无忌惮地在屋顶乱跳。

这些房子都是老古董了，踩塌了哭都没地儿哭。

“此路不通。”

一个虬髯莽汉，憨厚地笑着，挡在了前面。

他的位置，正好是万和所在阁楼门前。

“什么乡下人的把式，也敢在灵鼔山撒野！？”

冲过来的弟子冷笑一声，一剑刺了过去。

于此同时，底下一脚悄无声息地踢了出去。

他言辞激烈，态度却谨慎，务求一招制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