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鼓面上突然冒出个器灵，面无表情地告诉万大长老他没有资格敲这面鼓。

“不会这么狗血吧？”

万和将手中的黑色大棒挽了个花。

放在一千年前，这是正常操作。

普通修士使用的，只配称作法器。

大修士们倾尽毕生之力，祭炼的三十六重天罡禁制七十二重地煞禁制圆满的法器，灵性自生，才配叫做法宝。

所有看似无主的法宝，都有命定的主人。

有人千辛万苦寻到绝世法宝，以为自己从此可以走上人生巅峰。

没想到转眼法宝就会告诉他：人家是有主的，你再纠缠下去我就不客气了！

万和闭上眼睛，静静将灵觉延伸到惊魂鼓上。

混乱，暴戾。

惊魂鼓确实还有意识。

“可惜，它也没熬过这天地大变……”

法宝有灵，器灵各方面都不逊色于修士。

但没有灵气就只能慢慢消散。

就好像你在水盆里放一个馒头，它是吸水的。

但你把它放太阳地里，它就是脱水的。

“只能说还活着，但早就不是原先的器灵了。”

“或者说，是用灵鼓山历代弟子的怨念集合代替了原先的器灵……”

器灵还在，惊魂鼓的神异就没有完全消失。

不好用，但能用。

这就是这面鼓现在的状态。

“灵鼓山有点儿不正常……”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个成本的问题。

当成本超出预计，就有许多人会选择放弃。

但万和眼里看来，灵鼓山为了惊魂鼓的存在可以说是不遗余力，拼上了所有。

这不正常。

“这么大的代价，他们又用不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看惊魂鼓现在好像好的一样。

被万和打破石壁，暴露在天地之中，他能感觉的到这面鼓上无时无刻不在有一丝丝气息消逝。

虽然微弱，但不可逆转。

“总不成，专门就是为了让我今天敲一敲玩吧？”

万和失笑。

他上灵鼓山不过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

什么大能能在几百年或者上千年前就知道？

“他在那上面站着干什么？”

有灵鼓山长老小声地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

小到万和不用刻意去听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是变相地在催促他。

“不知道。”

“不过我看碎掉的山峰有古怪……”

长老们一个个精明过人，通过蛛丝马迹就有了怀疑。

“不急。”

万和仰头看天。

那两根黑色大棒被他扛在肩膀，看起来就是黑虎帮街头的混子。

“毫无仪态。”

有看不惯的灵鼓山长老给他下了评价。

黑云渐渐聚拢。

它们像神兵天降一般，转瞬间就将这灵镜台上方遮蔽。

天色开始昏暗。

“要下雨了？”

灵鼓山掌门诧异地伸出手，看着指腹上落下明显的水滴。

“这不可能啊？”

有长老疑惑地跟着万和看天。

他们这些修仙宗门的残留，判断天象可以算基本功。

明明一早他就得出了晴的结论！

“要不咱们先下去？”

有害怕的长老提议。

灵镜台这么高，站这上面不安全。

雷电可是会真的劈到人的！

滋啦！

几乎是他说完的同时，一道手臂粗细的闪电急不可耐地从天空劈了下来。

哗！

好像得到了号令的士兵一样，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砸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观过天象的那位长老立刻就淋成了落汤鸡，陷入对自己特长的深深怀疑当中。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避一避吧。”

这老头无精打采地向下山的路走去。

他不着急。

衣裳已经湿透了，再丢了风度赔的就更大了。

只是走了几步他就发现不对劲。

灵鼓山诸位长老，一个响应他的都没有。

他们不顾大雨倾盆，脚下像扎了根一样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出声。

天地间只有滚滚雷声和雨滴砸地的噼啪声。

“你们怎么了？”

这长老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雷蛇狂舞。

它们密密麻麻，在灵镜台上方形成了一片雷电的海洋。

轰！

一声震撼灵魂的鼓声传来。

万和动了。

他粗壮的胳膊上肌肉块块贲起，整个人在大雨中蒸发出了浓重的雾气，让人几乎看不见身形。

他狠狠地将黑色大棒抡到了惊魂鼓被雨水冲刷渐渐清晰的鼓面！

“哪儿来的鼓声！？”

这长老兀自没有弄明白这个问题，就觉得喉头一甜，吐了一口血出来。

落到地上，很快被大雨冲刷干净。

“惊天动地……”

“倒也还说的过去。”

先前他敲那两下当然不算。

万和微微皱眉，看着闪电一道又一道劈在惊魂鼓的鼓面。

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闪电却全部集中在这灵镜台上方。

而这上方的闪电，又好像只认准了这面直径两丈的大鼓！

“与其说是惊魂鼓本身引起，倒不如说看起来更像天谴……”

惊魂鼓内部的混乱气息在加速消耗。

灵鼓山历代死的弟子再多，也是有数的。

“等到被天雷全部消耗完，要么惊魂鼓彻底变成一面普通的鼓，要么被天雷打成渣子。”

万和也不好判断这灵鼓山镇派之宝的下场。

他大概惹祸了。

这面神异的法宝很大几率今天就消失了。

“但我再不敲就没机会了倒是真的。”

万大长老是那种吃亏的人吗？

所以他奋起全身的力量，狠狠地敲了下去！

咚！

咚！

咚！

乌云压顶。

雷霆狂怒。

高大雄壮，魔神一般的身影在山峰之巅击鼓。

鼓声惊天动地。

灵鼓山门派所在，无数弟子惊慌地从屋舍里跑了出来，浑然不顾瓢泼一样的大雨。

所有人都在望向明镜台的方向。

那里的天空亮如白昼。

一丝丝混着血水的雨水在他们脚下流走。

所有人都在吐血！

渐渐不断开始有人委顿在地上。

“住手！”

灵鼓山掌门觉得自己在狂呼。

可惜连离他最近的宋慈都没听清他的声音。

他们苦苦鼓动自己体内气血跟鼓声对抗，却连移动一步都难！

更别说上前阻止万和。

直到第一个倒地的长老出现。

第二个，第三个……

慢慢灵镜台上没有站着的人。

万和浑然不知。

……

万老头的心脏忽然狠狠抽搐了一下。

紧跟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一波波袭来，让他的情绪渐渐暴躁。

“我忽然心血来潮，总觉得要发生点儿什么。”

老头儿将烟袋凑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喷出的烟雾后面，是一双欲择人而噬的眼睛。

“我这几天的感觉也不太好。”

万屠轻轻点了点头。

他一手按着腰间的屠刀，一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正在一间乡野客栈之中。

店面简陋到只是为过往行人在露天搭个棚子，摆了几张桌子。

如果想要住宿，恐怕就只能跟主人家借住他们后面的屋子。

“十几年窝在北境不出来，都快忘了这种景象了。”

万老头叹息一声。

北境的人连城都不敢出，这里的人却敢在村口摆摊做生意。

“如果你怀念帝都繁华的话，可以回去住几天嘛。”

万屠失笑：“我又没有逼着你陪我。”

“你说的对。”

万老头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是时候让精精儿见识一下繁华了，老在乡下小地方窝着也不好。”

他话语里根本没想到过万和，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心。

万屠见怪不怪。

“行，那这次抓到道尊之后，你就顺便回去吧。”

他痛快地点了点头。

两人接下来沉默不语，就像过路的普通客人一样，慢慢喝着大叶子茶。

“没有问题？”

万老头放下茶碗，忽然道。

“没有，看起来就是普通人。”

万屠沉吟一下，还是回答。

他故意提起黄天道尊，当然不是大意。

这里已经接近黄天道尊隐蔽的老巢。

到处可能都是黄天道的眼线。

万屠跟万老头形态如此特殊，根本没有办法隐藏。

好吧，其实是不屑于。

发现探子，然后见一个杀一个。

从外围一步步清进去，在对方发现不对之前杀了黄天道尊走人。

“可惜……”

万老头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睛，已经稍稍压制了择人欲噬的目光。

血种都是靠着吞噬掠夺壮大自身。

他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这附近藏着黄天道的探子，万老头不介意释放一下突如其来的烦闷。

可惜经过万屠的确认，黄天道好像在这里完全没有布置。

“消失了。”

万屠忽然道。

万老头的感觉，他自然也有。

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就好像有人揪着他的心脏，企图将灵魂扯出体内。

他腰间的血魔刀，一度企图暴起杀人。

不过好在，这种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万屠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尤其是父子二人同时发生。

“准是那老贼干的好事！”

万老头暴躁不减。

他口中的老贼自然是指黄天道尊。

十几年不见，一见面就给了他个大惊喜。

现在居然还能无影无形地暗算到他。

“也不一定。”

万屠客观地摇了摇头。

黄天道尊有这种能力，也不至于白白打草惊蛇。

毕竟他们就只是心脏疼了一会儿而已。

“是不是小和他们出了什么事了？”

他提出了新的看法。

到了他跟万老头这种级数，所谓的心血来潮就不是无的放矢。

一定有事发生。

不是关于自己就是关于自己身边的人。

每一次都很灵验。

这次情形如此特殊，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

万老头神色沉沉。

他显然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速战速决！”

烟袋锅在桌子上轻轻一磕，万老头站了起来。

他们的前方，是一处宁静的村子，

能看到有农人背负着柴火在行走。

顽皮的孩童大呼小叫着跑过。

平安祥和。

“要怪，就怪黄天老贼选中了你们这里做藏身之处吧！”

喀嚓！

烟袋锅下的桌子四分五裂。

万老头的身躯迅速膨胀，转眼间他就变成了一个跟万和差不多的小巨人！

“你们有藏匿贼匪之罪……”

“你们有背叛朝廷之罪……”

“有罪！”

三面魔神朦胧的三张面孔在万老头脸上走马灯一般闪过。

万老头仰天一声无声的咆哮，从嘴里喷出了大股的黑雾！

这些黑雾张牙舞爪，仿佛里面潜藏了不知道多少妖魔鬼怪，想要占领整个村庄的天空！

村子里的人该做什么还在做什么，好像根本看不见。

万屠刚刚皱起的眉头松弛下来。

他无言地笑了笑。

老头子这口是心非的毛病跟谁学的？

说的虽狠，却准备排查全部的人。

虽然手段粗暴了一些，这些村人过后难免大病一场，却比被杀死强多了。

包藏黄天道尊，不管知不知情，换成别人来那肯定是要屠村的。

自家老子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

万和不知道万老头其实也有他的担心。

这老头虽然把万精精教的杀性惊人，自己却也觉得不大好。

嘴上不肯承认，万老头行动上注意了很多。

得给乖孙做个榜样。

不管万精精看没看到。

“连一曲破阵乐都敲不完……”

数十息之后，万和意犹未尽地住了手。

那狂暴凶猛，震天撼地的鼓声就此停歇。

不是他不想继续敲下去，而是惊魂鼓撑不住了。

不光是雷电在消耗惊魂鼓上面附着的怨念或者说灵性什么的。

万和挥动雷兽骨敲上去的同时也在消耗。

前后夹击。

惊魂鼓就像个不堪蹂躏的小媳妇，是真的撑不住了。

此刻，鼓面上蒸腾而起的凶煞气息几乎消失，雷电也相应地渐渐停下。

“我这算不算是把灵鼓山历代弟子又弄死了一遍？”

万大长老有些心虚。

灵鼓山以人养鼓。

养到万大长老出现，鼓没了。

“只要他们不知道，这事就等于我没干过，大不了过会认真炼丹给他们治一治好了。”

这样不但没仇，反而有恩。

于是即将有恩于灵鼓山的万大长老理直气壮地转过身。

“哎？”

“你们怎么了？”

眼前的惨烈吓了他一跳。

熙熙攘攘挤在灵镜台上的长老们已经没有站着的了。

这些平日里保养极好的老头老太太，就那么有气无力地躺在泥水里。

关键是一个个还不要钱一样从嘴里往外吐血。

有的甚至滚到了悬崖边还不自知，看起来岌岌可危。

“我敲的就这么好！？”

万大长老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知音。

高山流水的极致，肯定就是这个境界了。

“得，得……”

幸好灵鼓山掌门的神智还算清明。

他颤巍巍地伸手指着万和。

“大声点。”

万和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灵鼓山掌门跟前。

他伸出手来，小心地扶起这老头儿，给他理了理气。

“糟，忘了手上的刺了。”

好在灵鼓山掌门似乎没有发觉。

万和看看老头脖子上被扎出来的洞，不动声色地换了换手。

“得赔！”

“必须得赔！”

灵鼓山掌门一口气缓过来，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大声喊了出来。

原来是想讹我……

小雨淅淅沥沥。

万和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掐死这老头。

这些灵鼓山的长老演的也太卖力了。

有一个身子底下红了一大片。

这得吐了多少血出来？

还有那边那个虬髯莽汉，这会儿胡子都被血染红了。

“卧槽，宋慈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背叛了！？”

灵鼓山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跟着一起讹我？

做为敲鼓人，万大长老莫名免疫了鼓声，根本没体会到这惊魂鼓的威力。

方才对于他来说……

只是借着天雷尽情疯狂一把，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罢了。

“赔，必须得赔……”

万和讪讪笑了笑。

说是那么说，他哪儿能真看不出来不对劲。

……

凄凄惨惨。

怎一个惨字了得……

灯灵鼓山长老们互相搀扶着下了山，回到门派简直以为刚刚有外敌杀进来了。

到处都是倒下的灵鼓山弟子。

“儿子！”

灵鼓山掌门瞪大眼睛，冲向倒在上山路上的金天岳。

他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儿子万万不能出事。

“还有气。”

万和安慰道。

他五感远胜众人，早就看出这些人只伤不死。

至于有没有后遗症，就只有天知道了。

灵鼓山掌门扶着金天岳，见他没有生命危险，才稍稍放心。

他恨恨看着万和：“万公子不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他诚心对待万和，结果万和是怎么回报他的？

这简直就是把灵鼓山灭了一遍！

“都是我的错。”

万和诚恳地道歉。

“我不该拿雷兽骨去敲惊魂鼓。”

敲一下也就罢了，兴致上来竟然还想敲个破阵乐。

“感情还是我们的错了！？”

灵鼓山掌门几乎难以遏制怒气。

鼓槌是他们灵鼓山的，惊魂鼓也是。

万和这么说，岂不是没有阻止客人乱来的他们自作自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万和无奈地用手中的黑色大棒敲着地面。

“我赔，我一定赔。”

“那是雷兽骨！？”

忽然有长老反应过来，紧紧盯着万和手中。

灵鼓山掌门好歹事先有所预料。

他们却是全程懵逼就被重创了。

“本门有如此神物、岂不是……”

先前说天下无敌那个长老呼吸急促。

把鼓抬到敌人门口一敲，然后等着吃席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