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长老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失策。
惊魂鼓能够声闻三界这件事肯定是假的。
但声闻百里搞不好是有的……
想想当时灵鼔山那一堆吐血跟喷水一样的家伙……
“敲一家门进去看看？”
万和不觉得要是真的，还有人有应门的力气。
客栈门口只有旗子依旧在飘扬。
他们来那天殷勤站在门口的伙计不知所踪。
“连拉车的骡马都没声了。”
周明骏小声道。
他可是亲自体验了被万和魔音灌耳。
那种欲仙欲死……
不，是真的吐血吐到马上升天的感觉……
如果不是灵鼔山底蕴够强，丹药管够，他今天别说下山，能不能爬起来都是问题。
普通人听了还了得？
“我就说嘛，不该我事！”
几人走进院子，万和忽然大喜。
这间客栈比较简陋，没有专门的马厩。
王家车队大车占了半边院子，另一边则是搭着棚子，栓满了马匹。
那些马此刻有气无力地卧在草堆上。
看见万和等人，轻轻发出嘶鸣。
“都是饿的，饿了两天了。”
宋慈过去查看一阵，摇头道。
即使现在就喂，估计也有不少要大病一场。
“马没事不代表人没事！”
不服气的周明骏立刻抬杠。
宋慈哈哈一笑，不给他辩解。
没看万和脸都黑了？
要不怎么说这家伙没眼力劲儿呢？
客栈大堂空无一人。
只是乱的像遭过贼匪。
桌椅都被人带倒了，大片大片的血迹沿着地面一路向里延伸。
“你看，我就说吧！？”
周明骏得意地仰起了头。
宋慈不忍目睹，别过了头。
这家伙都是被那些狐朋狗友惯的，活该吃点儿教训……
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砰！
果然，万大长老丝毫没有顾忌到伤号的身体，砰地又是一脚印了上去。
“我！”
被人这么对待，谁还没有点小脾气了？
周明骏张口就是一句:“我错了！”
不管知不知道哪儿错了，先认错再说！
一开始，他确实是和宋慈抱着保护万和的心态来的。
可经过了灵境台事件，万和实力展露无疑。
他跟宋慈私下探讨，大抵两个人加起来对上都不好说。
面对这种强人，你情商低不怕。
多低头就完事了。
“你们回来了？”
好在，情况没有预料的那么糟糕。
万和试探地敲了一下王管事的门，得到了一句请进。
他随手扶了扶，人居然也能顺势坐好。
“万公子！”
王管事双眼放出来的光，让万大长老都吃不消。
他看见的好像不是万和而是万家生佛的活菩萨。
“咱们商队所有人的小命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他们的伤重吗？
不重。
毕竟当天拖着吐血的身体还能爬回房间。
但是你说不重，他们又走不出多远就会倒下。
这就导致所有人只能在自己房间里等死。
唯一的期待就是外界的救援。
从满怀希望到奄奄一息，王管事眼看快要绝望了。
他不知道，满城的人现在都跟他一个样。
谁能救他？
“伤势倒是次要。”
宋慈熟练地又检查了王管事的身体。
跟对骡马动手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关键是得先给他们弄点儿吃的。”
万和几天没下山，这些人就断顿了几天。
毫无疑问厨师伙计也全部倒下了。
万和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摇了摇，里面一滴水不剩。
打开一看，茶叶沫子都被王管事嚼光了。
“只能干吃了。”
万和摇摇头，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裹。
桌子上顿时摊开鼓尖一堆黑乎乎的丹药。
“这么多！？”
周明骏惊呼一声。
他在灵鼔山这几天，吃的都是这种固本培元的丹药。
他还以为灵鼔山掌门神神秘秘交给万和这么一个大包裹是有什么好处。
没想到……
“不愧是万公子，深谋远虑。”
周明骏诚心诚意地竖起大拇指夸赞万和。
这动作还是他跟万和学的。
万和一定是早就考虑到了灵鼔城这种情况。
“吃了它。”
万和面无表情地将丹药塞进王管事干裂的嘴里。
灵鼔山自己占了那么大的地盘，历年颇是采集到了一些好药。
他们闲着没事炼出来的丹药，因为正式灵鼔山弟子下山不多的缘故。几乎没有什麽消耗。
这些培元丹在丹殿里一抓一大把。
“除了灵鼔城那些弟子偶尔需要一点，根本用不完。”
灵鼔山掌门当时是这么跟万大长老炫富的。
万和是客气的人吗？
当即就提出要带走一批当零食吃。
除了味道不好，这些丹药一颗就顶一头牛毫不夸张！
万大长老觉得自己赚了。
但显然他高兴太早了。
灵鼔城的人一人一颗的话……
他还要倒贴。
片刻之后，王管事就觉得自己体内稍微有了一点儿力气。
“多谢万公子。”
他感激地道。
“没事儿。”
万和摆摆手，云淡风轻。
“我本来以为你们自己就走了，没想到你们还在这儿等我。”
“这都是缘分啊！”
王管事干笑一声，眼神闪烁。
他本来确实打算抛下万和走路的。
可头天晚上他不是喝多了吗？
起的就晚了一点儿。
再加上车队收拾起来需要时间……
结果等到雷声响起一切都完了。
“也不知道那天上是不是闹妖怪！”
想起那天的事，王管事心有余悸。
他当时正在院子里催人检查车辆。
先是天黑了，紧接着闪电照亮了半面天空。
紧跟着就是梦魇一样的雷声！
他发誓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邪门的雷。
万和点了点头，同情他的遭遇。
王管事是把鼓声听成了雷声。
“宋慈你去县衙，把这些丹药带去。”
万和叹了口气。
果然事情没有侥幸。
“动作快一点儿，大概还能救回来。”
“救那个狗县令？”
周明骏有些不大乐意。
灵鼔县令弃城而逃，让他一直意见很大。
“救了他让他组织救援这满城的百姓。”
万和不耐烦地道:“还是你想自己去做？”
周明骏立刻就做出了取舍:“不能便宜了他！”
“其他人先把客栈的人救了。”
万和看着周明骏匆匆而去，指挥剩下的人。
丹药没有那么多，但只要救活灵鼔县令他自会想办法。
这满城人受的伤，不用丹药，有大夫看一看也是可以痊愈的。
他给周明骏带走的丹药足够使用。
“有人死了。”
万和坐在灶台前烧热水，宋慈走过来轻声道。
万和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受伤的情况下还忍饥挨饿扛过好几天。
客栈的人开始可能还能找出些食物，才能死者了了。
但灵鼔城……
“不用难过，你也不是有意的。”
宋慈看他沉思，安慰地拍了拍万和肩头。
“谁能想到那东西这么邪门，你就当是误伤了吧。”
万和明白宋慈话中的意思。
争斗就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
这种时候误伤了无辜的人，不管武者还是修士，愧疚可能有一点，却都不会当回事。
谁要是认真了，就离死不远了。
毕竟那样以后只有别人砍他的份。
“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内疚。”
万和摇了摇头。
万大长老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从前，现在，未来都不是。
犯了错他会尽力弥补，却不会让自己背上包袱。
“我其实是在想，我为什么要敲惊魂鼓。”
万和的眼睛里带着沉思。
“啥？”
宋慈一呆。
你当时敲得爽利，险些把在场的人都送到地下。
现在告诉我你其实不想敲？
“不不，我想敲。”
万和看出了宋慈的意思，否认道:“从我握上那两根鼓锤的那一刻起，我浑身就有一种要敲响惊魂鼓的冲动……”
万大长老很清楚，他根本没有那么重的执念。
惊魂鼓不过是前世闻名于世的法宝之一罢了，根本不值得他这么惦记。
但他没有被人控制。
甚至精神都没有一丝受到干扰的迹象。
那仿佛是一种本能。
“惊魂鼓有这么大的魔力？”
最终万和只能将之归结于惊魂鼓本身的神异。
“客栈的人都救治过了的话，我们就出去看一看吧。”
水烧好之后，万和等人协力，给客栈里每一个人都送到了。
再将堆积的柴火统统扔进灶台，才领着人出门。
东门其实并不热衷这种事。
你们人类不行了跟我独眼人有什么关系？
可惜人在屋檐下。
他的身体也没有恢复，连跟自家老祖宗通风报信都做不到。
再是着急，也只能跟在万和后面打杂。
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就像万和进城时感应到的那样，大多数人还活着。
比起伤势，更要命的是饥饿。
“这雷真是奇怪。”
街上渐渐有衙役出没。
他们无精打采，拖着踩在棉花上一样的两条腿，带着同样虚弱的大夫开始救人。
灵鼔县令找到万和等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人都倒下了，畜生反而没事。”
“会武的人伤的比普通人要重，武功越高强的人伤的越厉害！”
万和若有所思地接口:“也就是说普通人影响不大，相对而言。”
通过走进的这些人家，他也发现了。
惊魂鼓竟然还会针对人。
离得越近，武功越高越倒霉。
灵鼔城大多是普通百姓，这才是他们能活下来的原因。
灵鼔县令脸色发白。
他其实还有一句没说。
这是不是遭天谴了？
作为他领着满城人不战而逃的报应。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受到的惩罚自然也越重……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前途灰暗。
老天都这样了，朝廷能放过他？
“砰！”
一声巨响惊了灵鼔县令一个哆嗦。
他腿一软跪下，差点喊出了臣有罪。
“你干什么？”
万和诧异地看他一眼，转头吩咐:“分头行动，把所有人家的门都踹开。”
观察半天，他已经发现了。
救人的最大阻碍，是各家各户紧闭的大门。
往常如狼似虎的衙役们，现在望门兴叹。
墙是跳不上去了，门又叫不开。
……
经历了兵灾，灵鼔城有很多寡妇。
这一天，她们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万和带人踹了门。
活菩萨。
她们事后这么说。
“总算是完事了。”
晚上，客栈内。
东门夸张地锤了锤自己的腰。
这独眼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干活异常卖力。
很多人家都是他嗷嗷叫着踹开然后带人冲了进去。
“你不去睡觉，赖在我这儿干什么。”
万和开始轰人。
“你过河拆桥。”
独眼人东门义正言辞。
“你是不是还要说你劳苦功高？”
万和斜眼看他。
别以为他猜不到这独眼人为什么那么卖力。
妖怪在朝廷面前大摇大摆，这独眼人今天大概是有爽到。
“哪里，我不是邀功的人，这种事我义不容辞。”
独眼人东门拍了拍胸脯。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万和轻轻为他鼓掌。
“既然你这么高尚，不如你再跑一趟郡城怎么样？”
“郡城？”
独眼人东门摸不着头脑:“我回去郡城干什么，路都走出这么远了。”
他忽然面色一变:“难道……”
“是啊……”
万和幽幽地道:“郡城离灵鼔山其实也不算太远，灵鼔城都这样子了……”
“告辞！”
独眼人东门想想郡城庞大的人口，打了个激灵。
“你留下来有什么事，还是说说吧。”
他还没走到门口，万和叫住了他。
比起周明骏，这独眼人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周明骏都识趣地没有来打扰他，他留下必定有事。
“你担心你们家老祖宗？”
“因为身体受伤无法联系上她？”
“所以你不但想让我赶紧上路，还想让我顺便出手帮一帮？”
独眼人东门的诉求出乎万和的意料。
“你是不是关心则乱？”
北境妖王。
有这种名号的，自古就不是什么小妖怪。
它跟什么灵鼔山妖王之类的是两码事。
后者一看就是自己关起门来称雄，前者却肯定是公认的。
孙艺洲作为郡守万和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他不相信一个没有多大实权的王爷能翻起什么浪花。
“正因为清醒，所以我才做出这种判断。”
东门微微摇头。
“妖怪分为两种，一种亲人的，一种不亲人的。”
没有中立。
既然中立，就会漠视朝廷法度，最终招来大炎的全力扑杀。
“我们这一族，自然是亲近人类的。”
“所以我们无法明里反抗一位王爷。”
那样一旦招来朝廷的谴责，就会连累其他亲近人类的族群。
朝廷可不会管你是独眼人还是狐妖，他们只知道都是妖怪。
“最终，很可能导致我们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东门说这么多，万和就听出一点。
“原来北境妖王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强。”
如果那头母狼能够横压北境，其他妖族根本不敢抱怨。
只会跟在后面朝着那什么燕王冲锋。
“这称号大概是推举出来的，不靠谱。”
实实在在打下来的位置才能坐的长久。
比如他万大长老当初的南荒大巫师之位。
他当初要是没离开南荒，说不定现在那个位置还是他的。
“但是我要回老家结婚……”
万和拍了拍桌子，表现的十分为难。
“不好绕路的。”
这借口听起来荒诞。
但他万大长老觉得有意思就可以一直拿来用。
“不绕路，不绕路。”
独眼人东门嘿嘿笑了。
“我们顺路就能把事儿办了。”
要不怎么叫北境妖王呢？
他们族群隐居的所在，进了北境不远就是。
……
万和既没说答应东门也没说不答应。
往后几天，他就在客栈照料王家商队的人。
几天下来，他跟所有人都混了个脸熟。
一声声亲切的万哥儿让他好像又回到了在鹰扬镖局的日子。
他这不愠不火，东门急得团团乱转却没有办法。
惊魂鼓造成的伤势，身体上好的很快。
神魂上却顽固异常，使得他一直没有办法施展秘术跟自家老祖宗取得联系。
“万爷，你看……”
觑得一个万和周围没人的功夫，东门舔着脸又凑上去了。
“不急。”
万和手上搭了块毛巾，在擦客栈大堂的桌子。
他这几天一直在思索惊魂鼓的事情。
总觉得应该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可是完全没有头绪。
“要不怎么说灵光一闪，豁然开朗呢？”
万和苦笑着自嘲。
他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跟知道是两码事。
“可是到底跟什么有关联？”
万大长老深恨自己前世没有对惊魂鼓多加了解。
否则他现在必定已经推理出了这莫名其妙的有事发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人呢！？”
“赶紧过来把马牵走！”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客栈大门口传来。
“他喊谁呢？”
万和停下动作，跟独眼人东门大眼瞪小眼。
万大长老完败。
“住店的吧？”
片刻之后东门反应过来。
黄天道叛乱已经平息，秋林的商旅行人总会慢慢增多。
客栈这几天没有其他客人不代表永远没有。
“那肯定是叫你。”
万和一把把东门推了出去:“手脚麻利点儿啊。”
住店的那就是叫伙计去喂马。
“我去烧点热水备着。”
给店家造成这么大麻烦，万大长老怪不好意思的。
他准备帮人把这钱赚了。
至于自掏腰包补偿……
不好意思他没钱了。
钱都掏给灵鼔县令救治满城百姓了。
“我好像阔过，又好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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