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岳这家伙,玩玩而已。用的着跑这么远吗?”
万和忽然抬头看向远方。
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黑暗,穿越了其中隐藏着的山峦丛林。
直接定格在远方的某处。
那里应该就是剥皮道人的本体所在。
也是金天岳遇害的地方。
当然,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见。
但这不妨碍万大长老感受到牛头魔神降临时的浩渺伟岸。
直接将剥皮道人的意识困在尸体当中,让他切实地死亡,其实并不难。
每一个南荒巫师都是玩弄灵魂的大师。
但那样太浪费了。
一个强悍的灵魂值得更好的用途。
万和几乎是瞬间就决定,赐予剥皮道人跟自己一样的灵魂波动的荣耀。
然后发送给荒神。
一个曾经在你头上撒尿的人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就溜走了。
可恨的从此以后他还隐姓埋名。
当你突然发现他又大摇大摆地来敲你家的门时候。
你会怎么办?
打他!
如果万和最近老老实实躲着荒神,荒神自然也懒得搭理他。
可他主动挑衅,荒神自然忍无可忍。
“好人啊……”
万和无限感慨。
有了剥皮道人的无私奉献,他拿雷劈荒神脑门的梁子就算揭过去了。
荒神这次出了气,下次的恩怨就会重新开始计算。
“就是不能重复利用太可惜了。”
作为荒神曾经的眷者,可能现在也是。
万和被抓住其实并不会致死。
顶多是受到一个永生难忘的惩罚。
但仅仅是承载了万大长老灵魂波动的剥皮道人就不一样了。
荒神顺着冥冥中的联系降临他的神魂发现找错了人……
那份愤怒足以让剥皮道人神魂俱灭。
……
中年道人倒在了帐篷门口。
脸上已经被痛苦扭曲的不成样子。
然而至死他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道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轻微又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在帐篷门口响起。
来人似乎是故意加重脚步让里面的人有所察觉。
中年道人自然不可能做出反应了。
外面的人等待片刻,见没有反应,迟疑了一下。
“时间到了吧?”
“已经过了。”
一人犹豫地问,一人肯定地回答。
“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发问那人不确定地道。
“道长学究天人,这点小事怎么可能出岔子?”
立刻有人反驳他:“我们就托他老人家的福,出来逛一圈回去就是了。”
这赫然是好几个人一起。
“我还是不大放心。”
第一个发声那人犹豫一下道:“我们进去看看。”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都是说给剥皮道人听的。
帐篷里仍然沉默。
“道兄我们进去了啊!”
发声的人又提醒了一句。这才进了帐篷。
“怎么回事!?”
一进去他就吓了一跳。
中年道人就倒在他的脚下,双手深深抓进了坚硬的泥土里。
后面另外两个人也没想到帐篷中是这种情形。
他们任由最先进来的人企图救治剥皮道人,拔出兵器警惕地扫视帐篷中的一切。
剥皮道人的居所十分简陋,一目了然。
中央几案上的香已经熄灭,帐篷中保留着古怪的香气。
几案后面,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
那里都不像有刺客的样子。
“人已经死了,没救了。”
最先进来那人放下剥皮道人,站起来摇了摇头:“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看起来倒像是……”
“道法反噬?”
搜索帐篷那两人走回来,其中的女人猜测道。
她凤眼薄唇,容貌也有七分秀丽。
只是过高的颧骨看起来多了几分刻薄。
听声音,正是帐篷外说起剥皮道人全是讨好的那个。
“真是废物,就这么就死了?”
女人不满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剥皮道人的脑袋。
剥皮道人都快僵了,纹丝不动。
“你这样不太好……”
另一个男人忍不住劝道。
人死为大,就算有再大的恩怨也该放下了。
何况……
剥皮道人生前跟这女人就没什么恩怨。
劝人为善天理不容他还是懂的。
但没仇没怨这样就真的过分。
“怎么!?”
女人显然并不卖他面子。
“如果不是这废物非得坚持由他先动手,我们能浪费这么多时间吗?”
“我们这些人堂堂正正压过去,什么对手解决不了!”
“结果最后就弄成这么个熊样?”
男人口才看起来不怎么样,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这样不对。
两米多看起来跟狗熊一样的大个子,竟然意外的很好说话。
“够了。”
最先进来的男人打断了他们。
看着女人面有不忿,他淡淡地道:“你确认要等他发火再住嘴?”
女人闻言忌惮地看了一眼大个子,不做声了。
“不管他怎么死的,终归是失败了。”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第一个进来的男人是个老者。
身材不高,但肩膀宽厚,手臂奇长。
他的话里全是冷漠,并没有把死去的剥皮道人当回事。
人死了,对他来说就什么也不是了。
“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女人想也不想就给出了答案。
凭他们的人手,她不觉得有失败的道理。
身高两米的大个子只是挠了挠头。
“你们决定就好。”
笑的甚至有些憨厚。
老者摇摇头,对这个回答早有心理准备。
“我们按兵不动。”
他给出了与女人完全不同的意见。
“不管是不是对方杀了剥皮道人,他们现在都已经被惊动了。”
“在他们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夜战对双方来说,都没有什么优势。”
“我们按原计划在这里伏击他们。”
“明天。”
“明天他们走到这里的时候再发动。”
剥皮道人死了,看来老者才是地位最高的那一个。
他一条条摆出来,女人跟壮汉都没有什么异议。
“走吧,先回去休息。”
女人无趣地道。
当先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老者慢慢踱步跟在后面。
就要出去的时候他忽然转过头。
“你干什么呢?”
落在最后的两米壮汉正蹲在地上。
闻言抬起头笑了笑:“我看看好不好吃?”
啪嗒。
大滴的口水从他嘴角流下,落到了剥皮道人的尸体上。
“黄天道的人你也敢吃?”
“不怕是臭的吗?”
老者就知道壮汉又犯了这毛病,不耐烦地道:“将来被黄天道尊找上门,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啊。”
“我这里,难道不是人最好的归宿?”
壮汉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他认真地想了想,遗憾地站了起来。
“算了,就怕黄天道尊跟你一样俗。”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篷。
里面安静下来。
剥皮道人的尸体就那么躺在地上,除了被踹了两脚,根本没人管。
烛影摇曳,它眼看就要燃烧到头,发出哔啵的声音。
一道影子忽然从几案后方坐了起来。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剥皮道人的尸体跟前。
眼里充斥着疯狂血腥。
良久,他牵动脸上鲜红的肌肉纤维笑了笑。
这人已经没有了皮肤。
金天岳。
……
宋慈跟周明骏都没有去睡觉。
谁也不会认为燕王府的袭击就这么简单。
但苦于没法跟值守的灵鼔山弟子明说,他们只能暗自提高警惕。
独眼人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车底下爬了出来,很自然地又坐到了火堆前。
工具人嘛,不能要求太高。
不过周明骏就没万大长老这么好的涵养。
“万一过会儿又有人打过来呢?”
“你还是回马车底下趴着吧。”
他挖苦东门。
“不了,我刚才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东门深沉地道。
一般人可能觉得他要辩解什么同甘共苦之类。
但周明骏不吃他这一套。
“马车底下太冷,还是火堆这里暖和?”
他继续挖苦这个独眼人。
“不。”
东门轻轻摇头:“这个有胆子自己摸过来的家伙被你们解决了,下次再来肯定就是一大群了。”
“到时候我躲哪里都一样。”
“哎?还是你说得对,火堆比马车底下暖和多了。”
他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冲着周明骏点了点头。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妖怪也一样。
周明骏甚至不知道如何反驳才能击破这独眼人坚不可摧的脸皮。
“如果今晚还有人要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存身的大石头被尸体占了,万和只能懒懒地躺到了地上。
酒是好东西。
适量地喝一点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刚杀过人也一样。
十里是个不长不短的距离。
如果燕王府来的还有其他人,这时候也该送上门了。
所以万和暂时没有出去搜寻金天岳的想法。
当然,等到杀退袭击者或者没有人来,他还是会去找一下的。
金天岳现在没脸没皮,想必不会在意他耽搁这一会儿。
更不好意思指责他。
但凡他办事的时候离车队近一点儿,万和都能发现他被偷袭的动静。
“呃,近了好像也不好……”
能听见偷袭的动静,听到点别的什么恐怕更是正常。
就好像当年有人在蜀山天空之上胡天胡地以为没人听到一样。
金天岳虽然因此死了,但没污染他的耳朵。
“是个好人。”
万大长老默默地道。
“燕王府有三大高手,剥皮道人应该是燕王最近招揽的。”
宋慈开口了。
他先前闭目养神,在整理脑子里关于燕王的资料。
“猿王东文瑞,夜叉女谭艳和食人魔牛奇正。”
“小规模的暗杀报复,他们是最可能出手的人选。”
“这三人都是已经踏入神通境多年的高手,要说他们能摸到一丝下一境的门槛也不足为奇。”
“东文瑞擅长……”
宋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三人的武功特征。
然而万大长老的关注点总在奇怪的点上。
“是不是你的本家?”
被他看着的独眼人东门神情不悦:“我姓东门。”
“不是,你一个连名字都没告诉过我的人凭什么不高兴?”万大长老理直气壮。
“他姓东门,也叫东门。”周明骏在一旁解释。
“很多妖怪都这样。”
“这还是比较亲近人类的。”
“放在过去,搞不好就叫什么黑山狼,白虎精,牛角大王?”
“有姓没名,已经是他们向人类靠拢的特征了。”
他这一搭话,立刻把话题带偏了。
正在讲正事的宋慈居然无人搭理。
“这……”
万大长老默然。
没想到居然在这种事上被人教育了。
妖怪起名字这种事,他比在场的人知道的都多。
那时候成精的妖怪多如过江之鲫,可没有东门这么偷懒的。
难道千年以后的妖怪都这么惫懒?
“你们就不能严肃一点儿?”
宋慈忍无可忍。
比起东门的姓氏,难道不是牛奇正食人魔的外号更引人注意?
“草率了。”
万大长老从善如流。
毕竟得尊重这仅剩的一个不会摸鱼的老实人。
“牛……”
宋慈决定更改一下顺序,就从牛奇正说起,让万和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多可怕的对手。
“等等,金天岳来了。”
万和忽然打断了他。
怎么称呼金天岳他一直觉得有点儿别扭。
叫老金吧,他一直是是这么叫灵鼔山掌门的,再叫儿子好像有点不大尊重老子。
叫小金吧,万大长老自觉够格,但金天岳肯定不愿意。
最后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地叫全名。
“金天岳!?”
宋慈立刻看向倚在大石上的尸体。
尸体一动不动。
他反应过来,身子不动,暗暗转头观察四周。
“看我的。”
万和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准确地命中了前方值守的灵鼔山弟子后背。
那弟子霍地转身,见万和举手对着他笑了笑,冷着脸又转了回去。
“别动!”
宋慈举起手中的斧头,对着马车旁的阴影。
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灵鼔山弟子转头的瞬间,他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防线。
独眼人东门不住地往远处的马车底下瞟,犹豫着要不要再钻一次。
“我没有恶意。”
那人尽量保持不动,避免引起误会。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是……”
“金天岳嘛!”
周明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他满脸兴奋地往上凑,让那人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作为顶级的易容大师,有了万和的提醒,周明骏从声音,骨骼,甚至是肌肉纹理都能辨认出金天岳。
没办法,看了几眼就记住了。
脑子就是这么好使。
“你不怕?”
金天岳已经呆住了。
“对,就是这样,保持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周明骏兴奋莫名。
皇宫是个变态的地方。
剥皮之刑他见得多了。
但像眼前这一具这样会跑会跳会呼吸,连武功都没受到影响,简直是稀世珍宝。
他一边看一边喘粗气。
明明应该害怕的是周明骏……
金天岳只觉得自己被看的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哦,他以后都不会起鸡皮疙瘩了……
“没事儿,幸亏你已经有儿子了。”
万和溜溜达达也过来了,他同情地拍了拍金天岳的肩膀。
“就算变成了这样,就算被老婆嫌弃也不打紧了。”
抬起手发现沾了一手血,万大长老顺手在周明骏衣襟上擦了擦。
“即使你老婆介意。你还有师妹。”
师妹们看中的金天岳的权势,跟他长什么样没什么关系。
“你看,对你根本没什么影响。”
金天岳沉默了。
他本来着急解释,结果这些人不但不用他解释,还上来就安慰了他一通。
是他出了问题还是这些人有毛病?
手持斧头警惕的宋慈金天岳这时候看起来更亲切。
起码还是个正常人。
……
“你说你是去侦查敌情?”
万大长老跟周明骏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
“明白,明白。”
他们又同时点头。
金天岳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
光看这两人谈笑风生的样子,还以为他们对面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哪儿有人能想到对面的人浑身血淋淋。
“这附近是燕王府的地盘,燕王不好公然在城里对我们动手。”
灵鼔山弟子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商队的王管事看起来不起眼,也算是四大家王家的旁支。
比起在城里动手,明显荒郊野外更适合埋人。
“因此我扎营之后就沿着道路向前搜索。”
以金天岳对附近地形的熟悉,他觉得燕王府的人快到了。
幸运的是,他猜对了。
不幸的是,他被人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来人的营地就扎在离道路不远的地方。”
金天岳静静地道。
这幅样子都被人看到了,也不在乎什么丢不丢人了。
更重要的是赶紧把情况说清楚。
“我一时大意,就准备进去看看。”
燕王府的三大客卿,不管是谁来了他自信都逃的掉。
但现实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人家三个全来了。
还包括隐藏的第四个。
自信的代价就是变成剥皮道人帐篷里光溜溜的尸体。
“我以为我要死了。”
金天岳幽幽地道。
他没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
像尸体一样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变成了自己。
“都过去了。”
万和叹息一声,倒了一碗酒给金天岳。
宋慈脸上肌肉跳动,看着金天岳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改!
回去就修改朝廷关于灵鼔山的情报!
还有比听起来像兔子,结果实地一看是猛虎更离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