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岭就规模而言,与州府差不离,但因其坐落在连绵起伏的山岭间,故而人口比起寻常州府来要更少些。
太岭独称呼一个“岭”,算作是楚国独一档的行政区划了。
岭内道路,蜿蜒曲折,带点山路的特色,且有参差不齐的坡度,怪不得走镖业在此地盛行,许是寻常百姓难以自行驮货,走出这茫茫大山。
而如今,阻碍百姓离开的并非这似山路的蜿蜒大道。
则是穹顶上淡淡笼罩的那一层灰暗光幕。
见陈远若有所思地看着天际那道光幕,魔思淼眼皮微动,拱手道:
“上仙,这是鬼王降下的法术,楚地内所有天人修士都曾修习过,此幕名通晓帐,可进不可出,此道高深者,更能凭这一帐就困住起灵乃至神通大修……小的愚钝,曾在巫灵州为上仙拦下鬼修们的那道光幕,便用的是通晓帐……”
陈远闻言,点了点头。
天下哪有那么多修为强劲的大修,如此困帐,能够将百姓圈养屠戮,已是非凡手段了。
一旁的陈牛志若有所思地看了魔思淼一眼,心中暗道:
此人打扮比鬼修还他妈鬼修,怎么听其发言,却像是与我一般的奸细,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陈远闭起双眼,轻叹口气,
而后,
其身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剑影,剑影微微蓄势,在陈远睁眼之际,宛若江水一般,向着天际而去。
很快铺出一条银河。
如江剑影与通晓帐相触,竟是半瞬,便还了天地一个清明。
魔思淼眼睛一瞪,嘴角抽了抽,他不由得想起鬼王传授他们通晓帐时的说辞:
“帐成易,帐破难,通晓帐承上古鬼道秘术,专为困圈天下生灵而设,天人设帐,非神通不可破,就算破帐,亦要费上几日功夫。”
魔思淼回忆结束,重新打量起那道赤着上身的身影。
神通几日才可破帐,但……这位仅是半瞬呢?
他是何境界的大修……
魔思淼心中惊恐,但又生起一丝庆幸,自己遇上此等层次的修士,也没有身死,反而跟在其身边。
这便是自己的造化了。
一旁的陈牛志哪懂这些,只是看着陈远背后生出的那无数剑影极为唬人。
他心中想,这赤身前辈看起来似是位剑道修士,若是与自己联合,未必不能将那位鬼修岭主斩杀。
当下,心中也是多了几分底气。
若天下本安,谁又愿意去当狗呢。
陈牛志想着,却见陈远的手轻轻拍了拍苏阿雅的肩。
“走吧,你归家,我取故人物。”
“嗯。”
苏阿雅轻轻点头,脸上瞧不出来悲喜,只是眼中惊涛汹涌,似乎其心底已刮起一场风暴。
她埋头,朝着一个方向便快步走去。
陈远赤脚跟上,手中依旧捻着那瓣桃花。
街上有零星百姓轻将自家纸窗破开一个小洞,静静打量着街上行走的四人。
“可恶那陈牛志瞧着老实,如今却是成了鬼道中的老鼠。”
“是啊,看他似乎抓住了苏家小姐,朝着北边赶去了,是去邀功吧?”
“那赤上身之人是哪家人物?怎瞧着面生?”
“如今太岭可进不可出,管他是什么人物,淌了这浑水,便再也污浊不清了,或许明日便成了人头柱上新的祭器。”
“哎……”
长叹空灵,自所有幸存百姓口中传出。
可怜他们并不知道通晓帐已撤,也不知如今岭主不在,正是逃命的绝佳时候。
陈远一言不发,只是跟在苏阿雅身后,脸色如常。
魔思淼见陈远如此,也是有些琢磨不透陈远的心思:上仙不是在救人么?为何如今打破了帐子,却不通知让百姓离去?
一人有一人的心思,而陈牛志却是攥着双拳,已达宗师境的他,耳力非凡,又岂能听不到小楼纸窗后的一声声数落与咒骂。
陈牛志拳头攥紧,指甲嵌进了肉里,力气使得太大,以致于捏的掌心发白,连血都滴不出来。
他又何尝不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只是最后落到的结局,会是死后坟茔子前的臭鸡蛋与烂果蔬吗?
他眼睛有些无神,甚至脚下都虚浮起来,他咳了几声,似要连肺都咳出来。
再抬头时候,他看到陈远的背。
其上有细密疤痕,瞧着便是经历过无数风霜。
陈牛志喉头滚动了下,开口:
“前辈……”
“做你认为对的事。”
陈远出声打断,似乎猜到陈牛志接下来的发问。
“世间道路繁杂,善恶混淆,祸福相依,且走好自己的脚下的一程,便已是不易。”
陈牛志攥紧发白的拳头舒展开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光亮,心中郁结都敞亮了。
他抱拳,沉声道:
“谢前辈教诲。”
掌心充血,鲜血终于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