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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没必要形容我的心情,因为确实没必要。
那顿饭吃得十分压抑,唯一的乐趣就是小小毛总是对着我们笑的时候。他笑起来,和小毛简直一模一样。小孩子就是这样,他拿着一块西瓜尖尖,啃食着、吸吮着,就会十分开心。
我想,每个人小时候都是一样,总是盼望着长大,到那时候就可以获得自由,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这种无忧无虑的想法是那样的天真,他们不知道,自由和束缚是相辅相成的,当你真的获得了肉体上的自由,那么也意味着获得了精神上的束缚。也许,是我们不同年龄所需求的东西不一样吧。比如现在的小小毛,他能够在母亲的怀抱里啃食着西瓜,就是莫大的欣慰,他才不会知道母亲为了他遭受了多少痛苦和酸楚。而他的母亲欢欢,也许追求的并不多,她只要有个安稳的家,能够顺利抚养小小毛成长,就是她此刻的任务。
我的精神束缚又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也许“我不知道我的束缚是什么”,正是我的束缚吧。
垂髫不知而立之苦啊。
夏云朵作为我们的代表,将那个厚实的红包交给了欢欢。欢欢推却着,她说她现在已经能够挣钱了,她收下我们的心意,但是不能要我们的钱。夏云朵说,这个钱不是给你的,是我们给小小毛的。我们大家一起让她收下,她依然推却。小小毛看到颜色艳丽的红包,笑嘻嘻地举起小手,冲着夏云朵抓挠一番,夏云朵趁机将红包塞到小小毛手中。五千块钱,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简直微不足道,但是一个即将周岁的孩提,却是沉重无比。小小毛抓住红包,笑嘻嘻地扬了扬手,红包便从他的指尖滑落到了地上,夏云朵哈腰捡起,直接塞到了欢欢的书包里,说,刚才孩子已经接过去了,你就不许再跟我们让了。
欢欢感激地谢着我们,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滴落。
“你以后怎么办呀?”夏云朵问,“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欢欢说:“趁着现在挣钱还容易一些,我想多攒下一些钱,等过两年我带着他还是要回到湖北的。”
“嗯,也对,毕竟你一个人在这边带孩子还是很困难的。”
“他还没有上户口,去年我生他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今年够了岁数,但是我却从那里出来了,我想,一定要在他上幼儿园之前,把他的户口办下来。”
“他这种情况,好上户口吗?”李讴歌问。
“他的户口只能跟我回到赤壁去上了,我的户口在老家。”欢欢从桌上抽了一张纸,给孩子擦拭着嘴边的西瓜汤汁。
“他的户口能上在小毛家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可能不行,因为我不能证明他和小毛的关系。”
“找个权威部门给他和他奶奶做个dna测试,派出所应该认吧?”李讴歌又说。
欢欢坚定地说:“我相信我自己能带好他。”
这句话让李讴歌闭嘴了。
吃完这顿饭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了,欢欢说要带孩子回去再睡一觉,她晚上还要去“上班”,也要回家休息休息。我依然自告奋勇,把她和孩子送回去。出了饭店,我对他们说,你们先回我家吧,我小姨有钥匙。陆斌和李讴歌说他们还要出去一趟,就不去我家了。于周说,路晓露的妈妈要过生日了,他们去挑件生日礼物。夏云朵说,那我跟你一起去送欢欢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
和他们道别后,我驱车送欢欢回去。路上,夏云朵帮着欢欢抱着小小毛,她欢喜地逗着孩子,终于让他叫出了几声不清楚的“姨姨”。这可把夏云朵乐坏了。我让夏云朵教他说“叔叔”,夏云朵和欢欢反复说着“叔叔”,试图让小小毛也叫我一声。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声带发育不完全,根本就叫不出“叔叔”,反倒是冒出了几句不清楚的“爸爸”。这就很尴尬了。如果小毛还活着,小小毛叫出“爸爸”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而现在,这种玩笑实在是开不得。
我把车再次停到了欢欢租住的胡同外的路边,夏云朵说要上去看看欢欢的住所。我们下了车,看到那几台老迈的“吸尘器”依然锲而不舍地净化着周边的空气。我想,她们的老年生活一定十分匮乏,否则不会整日坐在路边扮演着npc的角色。
夏云朵看到欢欢简陋的家之后,心酸地说:“你带着孩子就住在这个环境里吗?”
欢欢说:“挺好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不贵。”
夏云朵惆怅地点点头,看着乐呵呵的小小毛,心痛不已。我拽了拽夏云朵,说:“咱们走吧,让他们娘儿俩休息休息吧。”
欢欢拿着小小毛的小胳膊,对我们说:“来,跟叔叔阿姨说拜拜。”
小小毛挥舞着他的小胳膊,就像是一只招财猫,嘴里再次发出类似“拜拜”或者“爸爸”的声音。
回到车上,夏云朵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低声说:“你别哭了,你这么一哭,弄得我也特难受……我车上可没纸啊。”
夏云朵擦拭着眼泪,侧过头,对我说:“你觉得,我要是把白娘子从你家赶走,让欢欢住进来怎么样?”
“你别想起一出是一出,行不行?”我说,“我这儿要是还有一间房子的话,我一定会让欢欢住过来的,但是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