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着热茶的汝瓷茶盏倏忽从徐星隐手中坠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上好的雨前龙井也应声洒了满地。
“你……说什么?”
福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噎了噎反问.
“难道你不知晓?”
“当日我回府之时,祖父已经遇害,他什么都没说,我又如何知晓!福伯,您到底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镇安将军府是徐星隐心上的一块儿疤,但凡涉及于此,都难以从她身上寻到理智的踪影。
此刻徐星隐的语气有些急,连带着呼吸都带着重重的起伏。
福伯是打小看徐星隐长大的,自然明白她的性子,知道眼前已是瞒不住了,便也就如实说了。
“镇南将军府出事那日,有京城的官老爷带了圣旨来,说是镇南将军府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念在从前的颜面上,与老将军留些颜面,允其自裁以死谢罪。老将军若是不从,便将他绑了送去西抻国,到时……陈氏一门必将遗臭万年。”
“狗屁逻辑!”
徐星隐被福伯的话气得红了眼,也顾不得劳什子仪态,不管不顾地吼了句粗话出来。
一时激动不小心踩到了方才滚落的茶盏,脚下一个不稳便往后往木门上跌了过去。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听那门应声而开,一个结实的臂膀在身后环住了她。
炙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那人还伸手微微扶住了她的手肘,似乎是怕她滑落了下去。
徐星隐这头还未反应过来,福伯却是见到去而复返的景止尘,正要跪地行礼就见景止尘冷峻的眉眼微垂,简短的轻呵叫那上位者才有的威严毕露无遗。
“一派胡言!”
被环在怀里的娇小身影还未反应过来,福伯便已经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心里虽怕,却也没出言请罪。
这就是镇南将军府陈氏一门的气节。
景止尘缓缓将徐星隐的身子扶正,末了又伸手想将她带离脚下的茶汤,却见她侧身避开了他的动作,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地握着,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那人面色如常地收回手,眸色却陡然幽邃,其中迸裂出的寒芒叫人如坠冰窟,忍不住背脊一寒。
“镇南将军府一案,仅是通敌叛国之嫌,父皇又怎会下令诛杀?再者,父皇下诏之事本宫亦是知晓,如今宫中也还有底档可查,本宫之前特意去瞧过,不过是责令镇南将军府满门入京侯查,这诛杀之言从何而来!”
景止尘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将徐星隐的思绪渐渐拉回正轨。
她轻轻阖上了眼眸,不去想两人完全对立的说法,再度将自己扯入了回忆的旋涡。
那日,外祖父奄奄一息地倒在她怀里,倾尽全力的那句话。
他说:“陈家人,金戈铁马御敌数载,宁死于社稷,不苟活于矮墙。老夫,无愧于百姓,亦无愧于君主。”
福伯没说谎,否则又怎会有“不苟活于矮墙”之言,是景止尘说了谎吗?
不,也不对。
延宁帝若真的有心诛杀镇南将军府众人,绝不会止步于外祖父之死便再无动作。
斩草除根的道理,连徐星隐都懂,为君者又怎会不晓得呢?
那么……是哪儿出了问题?
见徐星隐如此,景止尘便晓得她这是动摇了,叹了口气将自己知晓的情况如实以告。
“镇南将军于江山社稷有功,若无实证,父皇绝不会如此草率地处理此事。将军府一案,最初是江宁府通判龚仲正秘奏父皇所致,奏折中龚仲正说镇南将军府私通西抻国,随奏折一同抵京的还有一封陈孜嵩与西坤丞相所通之信,信上笔迹确实与陈孜嵩往日奏折笔迹一致,甚至还加盖了帅印。”
“龚仲正说自己手中还有陈孜嵩通敌叛国的铁证,只是眼下怕是已被陈孜嵩盯上了,路途遥远证据难以抵京,秘邀父皇派遣钦差彻查此案。随后,父皇便派遣了大理寺少卿田子涛前往江南密查此事,嘱咐田子涛若铁证如实便押送陈氏满门入京侯审。”
“后来,田子涛抵达江南时,江宁通判龚仲正中刀身亡,其妻范氏一口咬定是陈孜嵩怕罪行败露杀害了龚仲正,并抢走了龚仲正所收集的证据。而后,田子涛携圣旨与范氏状纸至镇南将军府,镇南将军陈孜嵩畏罪自尽,而那所谓的铁证也终是未见踪影。”
“得知陈孜嵩身亡的消息,父皇也并非未曾怀疑过此案的蹊跷之处,父皇曾言,陈孜嵩身亡,既可是畏罪自尽,也可是以死明志,只可惜,已是死无对证。但即便没有铁证,那封通敌叛国的书信却是真的。为君者,万事皆以天下社稷为先。哪怕有心相信镇南将军府的清白,但在证据之前,父皇也只能定了将军府之罪。父皇有心偏袒,便只定了陈孜嵩一人罪名,并未诛连其他陈家人。”
说罢这些,景止尘又转而去问福伯:
“所以,那日的将军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有个自称钦差的大人带着一帮子官兵浩浩荡荡而来,宣读完圣旨后,老将军十分平静的接了旨。与那位钦差大人交谈了几句,而后便大笑了几声,说了几句什么世道不平忠臣难为的话。接着……”
福伯说到这里时,神色很是痛苦,连带着面颊都在微颤,他停顿了许久才得以继续。
“老将军便拔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