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海阔天空

南向计划第五十五天，距离罗德岛再次启航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罗德岛一路磕磕碰碰，中途暂停修整过多次，审判庭也一直派后勤部队为罗德岛提供装置补给。

从地图上来看，罗德岛将在今天之内抵达海边，他们离达成这个计划，已经不远了。

医疗部病房内，博士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斯卡蒂，距离邪灵事件结束已经过去了二十天了，但斯卡蒂依旧没有醒过来。

“不是说把我的血液输送给她就能好起来吗，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她的人类人格一直在与那个海嗣人格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现在还没有结果，能否醒过来，还得看她自己了。”

“……”

“当然，为了帮助斯卡蒂，你可以继续为她输送你的血液，但我不建议你那样做太多次，因为那对你不好。”

“我现在好不好能有什么关系。”

面对凯尔希难得的关心，博士却并没有感到放松，看着眼前的斯卡蒂，自己也已经渐渐从最初的自怨自艾变成了现在的麻木，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让他习惯了现在的一切。

“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给我谈谈吧，凯尔希，谈谈罗德岛今后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那个阿戈尔？”

抛开这些烦恼，博士依旧有很多的工作等待着他去完成，比如说，阿戈尔。

即便阿戈尔已经没落，再也没有百年前那不可战胜的辉煌国力，但从客观上来讲，罗德岛和伊比利亚的实力加起来也远远达不到阿戈尔的高度。

凯尔希也如实向博士承认了双方的差距。

“确实，罗德岛很弱，全罗德岛加起来恐怕都不是阿戈尔军一支小队的对手，武器的差距更是不可想象，但我们依旧可以通过阿戈尔爱国阵线的途径来介入执政院两派的斗争中，建构派虽然不可靠，但他们依旧是抗衡原初派的主要力量。”

“那你觉得，在他们眼里，爱国阵线都不过是个棋子，罗德岛又能凭借着什么获得建构派的关注？”

“凭借你，尤德博士。”

“……”

毫无疑问，虽然博士现在都说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凯尔希也不愿同他解释太多，但不可否认的是，博士才是解决这次邪灵事件的关键，他所具备的潜力，不可想象。

但博士不敢去细想那股力量，如果无法有效控制住，稍有不慎，那将是真正的毁灭。

“虽然我不知道，但是凯尔希，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力量，如果我滥用，那可能会带来比阿戈尔内斗更加严重的灾难。”

“所以罗德岛才必须利用你这股力量，来向阿戈尔进行威慑，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感，但是也正如你所说，使用这力量的风险极大，因此，为了节外生枝，一切不必要的人或事你都不要再过问。”

“比如呢？”

“比如普瑞赛斯或者魔王，我真的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提到这些。”

博士知道，那不可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人或事就已经彻底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无法遗忘。

凯尔希也看出了博士的疑虑。

“当然，既然魔盒已经打开，那现在就不指望你能够忘掉那些了，所以你只需要记住一个原则就好。”

“什么原则？”

“要让所有人相信你的威慑力，但唯独你自己不可相信。”

凯尔希的意思很明白，这是让博士自我欺骗，但这又谈何容易，作为罗德岛的决策者，他不可能不知道一个能够对阿戈尔形成威慑力的武器有多强，但现在他要做的，是欺骗自己这是个无用的武器。

博士无奈地自言自语：“你这可真是门学问……”

博士深知，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利用自己和罗德岛的一切优势，是欺骗自己，欺骗阿戈尔，欺骗整个世界。

凯尔希说：“你最近一个人在办公室处理工作太长时间了，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其实我已经缓过来了，之前那段时间确实挺煎熬的，但毕竟过了半个多月了，我现在的情绪波动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的幼稚。”

“那你已经习惯了手上沾满鲜血的感觉了吗？”

“……你是真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我并不是故意找茬，我只是想提醒你，在未来，你将会有无数次像现在这样手中掌握着他人的生命，他们将因你的一念之差或生或死，你需要尽快适应这种感受，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命运。”

博士没有再反驳，他理解凯尔希说的话，现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凯尔希这样了解自己了。

凯尔希继续提议让博士去休息一下。

“过一会儿舰艇就会抵达海边了，估计会有不少干员们会跑到甲板上去看海，这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海，你之前不也想看大海是什么样的吗？现在是个机会。”

“我现在没心情去看什么海。”

“那你还记得你曾经与斯卡蒂的约定吗？她说想带你去海边看看，去试试那宽广的海洋。”

凯尔希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剑一样精准地扎进了博士的心里，即便博士已经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坚强，但当他回想起曾经与斯卡蒂的承诺，又看到眼下斯卡蒂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联想到幽灵鲨不知所踪，芙蕾雅不幸遇难，连歌蕾蒂娅现在也没个音信，罗德岛上曾经的深海猎人们，此刻已经是分崩离析。

博士现在也全当凯尔希是在锻炼他的心态，他依旧在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阿戈尔的工作事务上，防止受到毫无意义的情绪波动影响。

避免看到那片他曾经所期待的大海，是最好的回避方式。

“你不是想知道干员们对你的看法吗？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

“……阿米娅应该也会去，她也一直想要看看大海，不过她的伤还没好，你最好去陪着她，斯卡蒂这里由我来照顾。”

博士起身，准备离去，没有回头。

……

博士一如既往地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依旧没有下定去甲板上的决心，也许现在是该逃避一会儿的时候，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虽然自己也有一些在意干员们的看法，但作为罗德岛的领导者，万不可因此被左右。

至于阿米娅，自己也很想陪着她一起，毕竟这一次她已经那么努力了，不过还是派其他人去照看阿米娅吧，下一次再好好陪陪她。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这段时间给拖过去。

已经没有什么可动摇自己的了，只需要一直前进就好。

博士瘫坐在椅子上，远远望着房间的尽头。

然后，博士看到了，在漆黑的角落里，放着一幅难以描述的绘画，斑驳的留白令人茫然若失，纷乱的笔触让他惊心骇神。

那是博士整理幽灵鲨房间时遗留下来的画，疯狂的画卷像是一记重拳，将博士的理智彻底粉碎。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逃避不了。

……

随着罗德岛离海岸线越来越近，甲板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对大海的期待还是短暂盖过了这段时间的悲伤，面对从未见过的那片深海，泰拉上的人们像年幼的孩子一样对这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心，虽然他们对海洋的幻想也在这次航行中被一点一点击碎。

天空依旧乌云密布，下着零星的小雨，冷风吹拂让人感到阵阵寒意，大海没有对人类展现出一丝的温暖。

阿米娅站在甲板的最前端，身上披着大衣，不时在咳嗽，手上的留置针还没有拔去，她的伤势依旧未愈，不过已经可以外出走动了。

干员红也陪在阿米娅的身边，之前红听医疗部的干员们说负伤的阿米娅想要到甲板上去的时候，她立刻来到甲板找到了阿米娅并紧跟着她。

阿米娅身上的大衣，也是红的衣裳。

“谢谢你这么照顾我，不过话说红你不冷吗，这里风还不小。”

“没事，阿米娅不冷就好了。”

没有任何人的指令，这是红自己的意愿，她早已不再是听命于人的机器。

阿米娅笑着看了一眼红，然后又向着前方看去，面对未知的前方，阿米娅没有再报以笑容，有的只是茫然。

阿米娅静静地站在甲板上，任凭寒风吹过，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她知道，自己还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的到来。

然后，那个人，就从她的身边走到了她的前方。

博士来到了阿米娅的身前，他脱下了自己的帽子，以便获得更好的视线，如果放在平时，医疗部的干员们看到病弱的博士毫无保护地在甲板上淋着雨吹着风，恐怕会直接把博士拉到病房里去，但现在，或许已经没有人这么做了。

“博士，你来了。”

博士并没有回应阿米娅，也没有将视线放到阿米娅的身上，他只是像之前的阿米娅一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前方。

阿米娅也没有在意，他知道博士会是这样的反应，只要博士现在还愿意站在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舰船即将绕过一座山丘，随着舰艇的缓缓驶过，那片罗德岛干员们曾经期待的大海，此刻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人们渐渐向甲板的前方靠近，以便看清这大海的样貌。

这是真正的大海，没有像汐斯塔或多索雷斯那样的碧蓝和热情，虽然现在还是白天，但在乌云的遮蔽下，一望无际的海洋却是一片漆黑，除了被海风吹拂着的浪潮，再也没有了一点生机。

偌大的岸边上没有一个人，人们像是在刻意避开这片大海一样，就像是在避开灾厄。

甲板上，驻扎在罗德岛上的一位审判官给身旁的干员们说到，现在他们所看到的这片海洋，在不久前的邪灵事件中曾是一片惊涛骇浪，洪水漫过了山丘，无数的触手在水中翻腾。

两个月前，罗德岛为了寻求治疗矿石病的方法决定前往科技发达的阿戈尔，而现在，当罗德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行驶到伊比利亚沿海的时候，看到从未见过的大海，干员们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激动。

他们曾幻想着阿戈尔能治好他们身上的矿石病，他们再也不用被故乡驱逐和囚禁，能够像常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

而现在，他们知道了，阿戈尔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纷争、内斗、冷血，对泰拉大陆上万千生命的麻木不仁，让他们逐渐放弃了对这片大海的幻想，他们所看见的大海与这片大地一样，在吃人的时候从不挑食。

阿戈尔，已经不是罗德岛干员们心中的那个阿戈尔，但阿戈尔人知道，这个国度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阿米娅将目光转向前方的博士，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博士，我们到海边了。”

博士没有回头，他一直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片海洋，就像之前一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背离感。

甲板上的干员们慢慢挪动着他们的脚步，向博士的位置靠拢，他们望着大海又望着博士。

灾难的伤痛还未愈合，对阿戈尔的美梦也已经破碎，他们又将即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敌人，换作是任何一个场合，他们都不可能在此停留片刻了。

但仅在此刻，人们紧紧簇拥着博士，像是拉特兰人追随着他们的先知，亦或像海怪们对幽灵鲨的朝圣。

他们亲眼见证了，眼前的这位尤德博士，将罗德岛带出了苦难，结束了世人束手无策的灾厄，在他们的眼里，尤德博士，已经超越了救世主的存在，宛若神明。

博士已经知道了干员们的想法，但他已经对这种事没有了什么感想，现在的他眼里，只有前方的阿戈尔。

博士深知，无论是建构派还是原初派，他们都没有击退神的勇气和力量，神短暂的沉睡反而会让他们更加肆意妄为，将人类的命运交给两个腐朽而又反动的派别，他无法忍受这种荒唐的事发生。

阿戈尔内部的矛盾根源不止在深海之神，也是在阿戈尔人自己，在人类自己身上，一万年来都是如此。

当这伪装的平静被打破，矛盾彻底激化的时候，阿戈尔首先将要迎来的，是一场人类的战争。

此刻，博士终于明白了，他想要前往阿戈尔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天空中不曾散去的乌云如同战争的疑云笼罩着这片大海，阿戈尔的前路就像这片漆黑的海洋一样，看不到一点希望。

人们不知道战争是否会毁灭神明，但终究会毁灭人类自己。

博士站在舰船上，远眺着这片大海。

“阿戈尔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