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救赎

邵衾寒指尖一颤，那些圆形糖便如玻璃珠似从他指缝中漏下，四处弹跳，滚得满地都是。

他喉结动了动，里面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邵衾寒用力闭了闭眼，想压下眼眶酸涩，恍惚间却还是有什么灼热液体顺着淌落。

邵衾寒躺在地板上，控制不住蜷缩起了身躯，浑身颤抖，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每一块紧绷肌肉都泄露了痛苦。

记忆在黑暗中翻江倒海，将他拉扯到了多年前那个夜晚。

“衾寒！衾寒！你乖，你最乖了，你放妈妈出去！放妈妈出去！”

神情憔悴漂亮女子疯了似拼命拍门，她隔着门缝努力看向年幼儿子，手腕上鲜血淋漓，满是自残留下伤痕。

她失声哭泣：“衾寒，你放妈妈出去！你快把门打开！”

她逐渐癫狂，秀美面容隐隐扭曲，声音像指甲在黑板划过：“快啊！快点！放我出去！你听见没有！衾寒，你不乖了吗？！”

她死命拍着门，目眦欲裂。

年幼男孩站在门外，被母亲样子吓到。他用力眨了眨眼，忍住泪水，努力踮起脚去够上面特意加高门锁：“衾寒乖，衾寒放妈妈出来……”

他未来得及打开门锁，头顶就洒下一片阴影，带着窒息般压迫。女人见状像是被人掐住嗓子般，癫狂声音戛然而止，静了那么一秒后，又愈发尖锐。

“邵泽阳，我恨死你了！我宁愿死也不可能跟你待在一起！我宁愿死！”

“你这个疯子！变态！你该死！”

男人不理，他在男孩身后悄无声息蹲下，声音冰凉诡异：“妈妈想离开我们，爸爸这样只是为了留住她，懂吗？”

男孩懵懂且无措。

男人掌心落在他头顶，却没有带来丝毫温暖，一片沁凉：“以后如果遇到爱人，要把她关起来，这样她才能永远陪你。”

“如果关不住……”

男人声音逐渐消弥于空气中，面容也开始逐渐模糊。取而代之是房间内静静躺着两具尸体，暗红血液在地板上缓缓流动，腥甜刺鼻。

如果关不住，那就只能用死亡挽留。

刚才哭喊女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她睁着一双眼睛，直直看向男孩所处位置，莫名骇人，仿佛在恨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开门。

男孩站在房间里，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在血泊中慢慢爬到女人身边，红着眼睛小声道：“衾寒乖……”

眼泪打湿了睫毛，他努力忍住哭腔，声音笨拙：“衾寒听话，不要丢下我……”

女子静静睁着眼，没办法回答他。轻风吹过，窗帘摆动，显出一室死寂。

邵衾寒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这个梦魇如附骨之疽纠缠了他一夜又一夜，仿佛永远不会消散。他不知道谁是对，谁是错，陷入深渊难以挣脱，似乎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一切。

不知不觉，他脸上满是冰凉泪痕。

邵衾寒艰难喘息着，双目赤红，狼狈如丧家之犬。他指尖死死扣住地毯，恍惚间攥住了什么小巧而又坚硬东西，缓缓摊开掌心一看，才发现是一颗半透明糖果……

同一时间，沈凉正躺在隔壁床上。他曲起膝盖，上面垫着一个本子，用笔慢慢在写着些什么。

他小说一直很狗血，狗血到读者恨不得让他全部推翻，沈凉却连一个字都没改过。在此之前，读者要求改写邵衾寒结局意见自然也没被他放在心上。

沈凉不喜欢改，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改。

此时他却低着头，一笔一划认真写着《薄情错爱》修改大纲，删删减减，字句都是有关邵衾寒。

邵衾寒童年有点惨，等回到原来世界，修稿时候给他写一个正常童年好了。

还有感情线，把他爱沈炎这个设定删掉吧。这样邵衾寒以后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就不用再跟着书中设定去走了。

邵衾寒不爱笑，要不要把他性格写开朗一点？但是性格开朗了就不像邵衾寒了。

不知不觉间，沈凉要改东西写满了小半个本子。他每写一句，就默记在心里，然后再用笔划掉，免得里面内容被别人看到引起麻烦。

“笃笃笃——”

深夜寂静，房门忽然被人叩响。沈凉笔尖一顿，下意识把本子合上，然后慢半拍从床上坐直了身形：“进来。”

咔哒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邵衾寒站在外间走廊，身形藏在阴影中，愈发显得阴郁孤僻。他一个字也不说，就那么看着沈凉，面容苍白，失魂落魄，好似孤魂野鬼。

沈凉察觉到不对，立刻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口，暖黄灯光给他眉眼浅铺上了一层温润，声音低沉关切：“怎么了……”

他话未说完，肩膀忽然一沉，怀中陡然多了一具带着凉意身躯。邵衾寒毫无预兆抱住了他，力道太过，甚至带了几分痛意。

沈凉神情错愕，下意识低头看向他，却只能看见邵衾寒漆黑发顶。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有什么滚烫液体灌进了他衣领，烫得人心慌。

邵衾寒用力攥住沈凉肩膀，攥得很紧很紧，他努力压抑着什么，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感到不那么孤独惶恐。

“……”

沈凉想起今天电影，隐隐猜到了什么，没有开口再问。他慢慢抬手，带着几分犹豫，最后终于落在邵衾寒单薄后背上，轻拍了两下，无声安抚着。

怀里人浑身紧绷，犹在颤抖，像一个无助孩童。

“没事，”

沈凉说。

“没事……”

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一生都哭不了几次，纵然罕见红了眼眶，也不会呜咽出声。他们只会忍，生忍着，把半生苦痛咽进腹中，然后半生也就那么过去了。

沈凉知道邵衾寒不想让人看见他哭了，抬手关掉头顶灯，在一片朦胧黑暗将他打横抱起，慢慢走到床边，然后俯身把人放到了床上：“没事，睡吧。”

他声音低沉，竟多了几分温柔。

邵衾寒仍是不肯松手，指尖力道大得险些陷入血肉。沈凉只好掀开被子，与他躺在一起，将人按入自己怀中，陪他睡觉。

沈凉说：“一个月已经到了，过了今天，明天就是新开始。”

“用我教你方法去试试，等你找到真正愿意留在你身边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爱情是明明一种很美好东西不是吗。它能让人变得温暖又幸福，而不是日日惶恐，夜夜惊惧，深陷阴郁不可抽身。

是蜜糖，非刀尖。偏偏有人于刀尖游走，遍体鳞伤，称其为爱。

邵衾寒蜷缩在他怀中，无声攥紧指尖，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有牙齿咬破下唇，在口腔悄无声息弥漫腥甜。

沈凉在黑暗中摸索着，擦掉邵衾寒脸上冰凉液体，又低低说了一句话：“睡吧，没事……”

沈凉身上总是有一种无言平和，邵衾寒紧紧抱着他，找到了一种久远安全感。就好像他胃痛翻涌那个夜晚，对方也是如此陪在他身边。

就好像，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沈凉一直睁着眼睛到半夜，凌晨三点时候，终于熬不住睡着了，理所当然，他也就错过了系统接连不断提示音。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7%】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3%】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40%】

……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为30%】

数据起起伏伏，最后终于稳定在一个数值。

沈凉睡得晚，第二天理所当然起晚了。只是当他醒来时候，身旁空空如也，并没有邵衾寒踪影，只有肩头一片泪痕无声提醒着昨晚曾经发生过什么，

沈凉摸了摸自己后颈，又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肩膀，最后掀开被子下床，走进卫生间洗漱。他并不急于去查看邵衾寒状况，只觉得对方一定需要时间冷静，并决定对昨天晚上发生事只字不提。

毕竟哭了被人看见不算什么光荣事，尤其邵衾寒这种心高气傲人。

沈凉换好衣服下楼，本以为房子里只有张妈一个人，结果发现邵衾寒正坐在餐桌旁，安静等待着什么，桌上白粥不再冒着热气，菜也一筷子没动。

沈凉脚步顿了顿，随即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落座，对邵衾寒若无其事道：“早上好。”

对昨天发生事只字不提。

邵衾寒眼睛有些红，大概是昨天哭了原因，唇色也有些苍白。他听见沈凉声音，慢半拍抬眼，三秒后……

“早上好。”

邵衾寒抿唇，略有些生疏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

沈凉盯着他，懵了一瞬，随即抬头看向窗外，想知道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他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邵衾寒说这三个字，对方吃错药了吧？

然而这还不算完。张妈见沈凉下楼，把桌上菜又重新放到微波炉里热了热，端上来时候叮嘱道：“小沈啊，赶紧吃吧，邵先生为了等你一直没动筷子呢，热粥都放凉了。”

沈凉更迷惑了：“蛤？”

邵衾寒微微皱眉，声音沉沉：“赶紧吃。”

今天待遇太好，沈凉莫名觉得自己在吃断头饭。他迟疑看了眼邵衾寒，这才开始动筷子，心底疑虑却怎么也下不去。

就在这时，沈凉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弹出了一条消息。他扫了眼，然后对邵衾寒道：“我哥明天回来拿衣服，你开车去学校接他吧。”

他说这句话时候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谁料邵衾寒筷子一顿，却道：“知道了，我让司机去。”

沈凉心想邵衾寒不会是傻了吧，多好机会，不着痕迹暗示道：“他最近心情不好。”

被苏青砚甩了，正需要安慰时候呢。

邵衾寒皱眉：“我心情也不好。”

沈凉一副我懂样子：“没事，你把他接回来心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