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宫

孩提时代，我就常听家中婢女闲聊打趣时讲起皇宫的故事。

他们说先帝早崩，七岁的儿子栩帝继承皇位，但栩帝仅上位一年，太后便也因思念先帝过度随之而去，栩帝一下子落入年幼无母的境地。

婢女们讲宫中虽锦衣华食，却也步步维艰，太贵妃看栩帝尚小，曾有意迁宫效仿太后垂政、照顾幼帝，却被栩帝长姊拼命拦了下来，长公主也因此立了誓，为照顾年幼的栩帝终身不联姻不招驸，太贵妃欣慰垂泪，便抛却杂念为日思夜想的先皇守灵去了。

婢女们讲长公主果断坚韧、实乃女杰典范，为了居宫照顾继承皇位的幼弟居然放弃一生美满，真是长姊如母，有情有义。

“长公主那样厉害？”那年我年仅四岁，在婢女旁边豁土玩时被话题吸引，转身插嘴道。

“听说长公主可漂亮呢，先帝也很疼她，曾允她未来可自选驸马。”婢女小桃撇嘴应声道，她正陪我一道玩着泥巴，搓着满手脏兮兮的泥土，叹道：“可她却为了照顾幼帝放弃了。”

“那又如何，长公主可是生在皇宫呢，”婢女茚耳悄声道：“那可是个什么都有的地方，像个仙宫一样，住在那样的地方，一辈子不嫁人都行。”

“是天上那样的仙宫么？”我又问。

“大约是吧，小早儿也想去仙宫么？”茚耳神往道。

她们其实并不比我大多少，小桃仅八九岁，茚耳十岁，幼年时就被卖入我家中做婢，祖父看他们年幼，就命人放去我这里做事。

嬷嬷需忙旁杂事务时，她们就常常得令照顾我，但因年少贪玩，也总拗不过我去后院的桂花树下一同释放孩童天性。

那颗桂花树长得很大了，每到桂花盛放的时节，花香便扑鼻而来。嬷嬷会采了新鲜的桂花做糕点给我吃。

也因此，我很贪恋这桂花的味道，时常跑去树下玩耍。

好在我那晚娘对花粉过敏，几乎不踏入后院，而爹爹和祖父事务、军务都很忙，鲜少过来。

这里便成了我和小桃、茚耳的秘密基地，即便尽情和泥踩水洼也不必担心被苛责。

“你们两个坏丫头，又同她讲这些作甚，小小年纪不要议论皇宫里的事儿！”

我还未来及回答，嬷嬷就唠唠叨叨的踱了过来，将我从泥土中一把拉出，宠溺的拍掉我身上的泥巴，开口叹道：“真是三个淘气包，命你们好生服侍女公子，竟又带她和泥巴玩，是真想被主子打板子了不是？”

“嬷嬷别骂她们，是我自己要来的。”四岁的我挺直了腰杆，像个小鹌鹑似的仰头站立，将两个玩伴护在身下。

小桃和茚耳垂着脑袋站在我身后，看着低了半个身子的我像个小英雄似的张开手臂，只愧疚道：“嬷嬷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这种场景其实经常上演，但嬷嬷也只是佯装生气的唬几句，从不曾告诉爹爹，也不曾真的苛责过她们。

现在细细想来，都忍不住想笑。

可如今我就要进宫了，却忽然才想到这些往事来，那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那调皮可爱的童年玩伴呢？

我忍不住抬头问嬷嬷：“我们都入了宫，小桃和茚耳怎么办？”

嬷嬷答她们可以有更好的去处。

“为何不带她们一起入宫呢？”

嬷嬷抚着我头叹道：“那皇宫迄是人人可去的，即便是老奴，也是长公主仁慈，皇上开恩。”

“那我的桂花树怎么办？”

“它会再长大，再开花的。”

“可我是不是再不能去树下玩耍了？”

“宫中也会有桂花树。”

“可宫中的桂花糕一样好吃么？”

“宫里的桂花糕可比王府的好吃多了。”

“那嬷嬷还要年年做给我吃！”

“好，年年做。”

事到如今，嬷嬷已经不再眼角噙泪，也不再苦着一张脸了。

自上轿时，她就恢复了往日的温柔，甚至于我，比往日更加温柔。

但其实我知道嬷嬷在骗我，在离家前日我到处寻不到她们，我就已经偷偷和爹爹身边的小厮哥哥打听过了。

他难过的说我晚娘觉得小桃和茚耳没什么用了，已经发给人牙子。

他还忧愁的说他好喜欢茚耳，还曾幻想着有一天老爷可以允他们配婚呢。

我又问他桂花树呢？

他说听老爷讲那颗桂花树香味太大，晚娘二胎又害得厉害，定要移去他处。

可树挪死人挪活啊！

不知道我一个五岁孩童就懂的道理，爹爹他们懂不懂。

而我那可怜的嬷嬷，也最终没能如愿陪我多少年。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于是知元三年，我就这样茫茫然的入了宫。皇宫真的很大，亭台楼阁，宏伟壮丽。像极了画本里的仙宫，却也和仙宫不一样。

这里没有成群结队、嬉笑打闹的仙子们，没有缥缈的烟尘和悦耳的梵音，更没有挂满缀着无数宝石的仙裙。我一时有些失落。

这里太庄严、太肃静了。

连宫人走路都静悄悄的。

我问嬷嬷这个仙宫太冷，早儿还可以回家么？

嬷嬷摸摸我的头，蹲下身帮我披了件粉色狐裘，于我耳边轻声道：“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早儿日后要把这里当家，莫要再想沈府了。”

当日，我便领旨入住长信宫，长公主念我尚小，幼帝也远未到束发之年，逐谴人将我好生于宫中童养，教习礼仪、规矩。暂封荣华。

宫中岁月悠长，好在依旧锦衣玉食、嬷嬷在旁，我没有多久便也熟悉了。

只是这里规矩很多，我常常睡不醒就要起床，有时候要去给各处太妃那里请安、有时候要一大早就学各种多如牛毛、乱七八糟的礼仪、规矩和书本。

长公主同样给安排了两个贴身婢女，我一时恍惚唤她们小桃和茚耳，她们竟惶恐的跪下喊谢娘娘赐名。

只是她们太闷了，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到了桂花盛放的季节也从不曾带我去寻桂花树，也不敢陪我去后园找泥坑和水洼玩。

渐渐的，我也越发安静，只觉得长信宫虽然有很多人，却都像不曾活着似的，没有一点生趣。

也唯有在嬷嬷面前，才能有收获短暂的温暖和喘息。

我偶然会得见长公主，每次见她锦衣华服、端庄秀丽的仙人模样，都觉得异常亲切。

她待我竟也和善可亲，会命人为我煮香甜的酥酪、送我好看的衣裳。

偶尔也会拉着我问我住的可否习惯，规矩学的如何了……

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有故意板起脸来，但我依然能够从那张疲惫的美人儿面庞上，察觉到一丝轻轻的笑意。

真美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除了无趣，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