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天色已微亮。
可窗棂处好似刮起了风,正卷起层层纱帐,帘外梧桐摇曳声声作响,如诉如泣,伴随着零星的雨滴敲打着窗棂的声音,清脆而寂寥。
“玲珑,下雨了?”昨夜似一场梦,迷迷糊糊的我以为梦终于醒了,轻轻地撩开纱帐。
屋内却不见玲珑身影。
我低下头,才发现身旁的床尾处趴着一个人,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此刻,双眸微微闭着,从前整齐的墨发有些散乱地搭在床边,绣着沧海龙腾的玄色长袍还穿在身,但不够整齐,有些凌乱。
我伸手抚摸,我轻轻地唤了声:“皇上。”
他紧锁的眉头,微微怔了一下,许是被我惊醒了。
在我有些有些不知所措之际,抬起略显疲惫的脸庞,用那好看的双眸温柔地冲我笑了笑,说:“你醒了?”
“喏……“我轻声地答,倏又想起深夜的长寿宫,那似真似梦的混乱场景,那一地的血,以及躺在我怀中的赵婕妤。
才惊觉仿佛不是噩梦。
心中有个地方被重重地扯了一下,很疼。
“是有哪里不舒服么?”江知栩见我眉头蹙了一下,竟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我额前的碎发。
“昨夜……”
“昨夜之事,早儿别再想了,你已哭得够多了,”他有些着急的掩上我的口,继续歉疚着说:“朕不知会发生这些事情,若知道,定不会只扔给你处理……”
他嘴唇忽然有些颤抖,惨然地叹了口气,将眼眸看向窗外。
窗外雨滴渐渐大了起来,天阴沉沉的,像刚擦黑的夜,雨珠一滴一滴往下掉,打在焦黄的落叶上,声音很闷,啪嗒啪嗒,又闷又沉。
“赵婕妤如何了?”我试探性着问,心中还抱着一点点期许。
“她……昨日已殁,朕也相信她是蒙冤,已命人彻查,你莫要担心。”江知栩声音低沉。
这一刻,我才终于清醒过来,原来这一切不是梦境。
赵婕妤已殁,是柳德妃拿着那铁匕捅了好几刀,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至于此啊。
可柳德妃也死掉了,是被她忠心的宫女菡香所杀。
而菡香,如一个死士一般躺倒在地。
这场闹剧,行云流水,似设定好了一般。
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去解。
我曾以为这些年我见得够多,长得也够大了。
我已经不再似小时候那般娇小无助,有强大的内心和修长的身形。
是倨傲持重的皇后娘娘,是青丝如瀑的大女子。
定能承受所谓暴风骤雨。
可如今却发现,我不过还是那弱小孩童罢了。
我忍不住张开嘴巴,呐呐地问江知栩,说我不做这皇后行不行啊?
我问他赵婕妤明明是那么好的人,怎会害柳德妃,柳德妃原也不是什么坏人,怎会就那么蠢笨?
我问他是不是我这皇后当得不够格,我总是想啊想啊,想得太慢了,如果我能早点听女官之言当机立断地封锁后宫,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赵婕妤不会枉死,柳德妃也不会冲动。
问着问着,我又流了泪,说自己是不是心性太软了,有人早告诫于我冷漠、心狠,我却置若罔闻。
若我能早一步将柳德妃的婢女拿下,柳德妃是不是也不至于殒命。
可她杀了赵婕妤,长公主就没了娘,她死有余辜,她……
我就这样自顾自说着,像个初入尘世的懵懂小孩,有那么多的想不通。
直到一个柔软的胸膛递过来,将我整个包裹住,柔声着说:“别想了,别想了,一切原不是你的错……”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乌云散去,日光重现,寝殿外响起玲珑的声音,说:“皇上、娘娘,该用早膳了。”
江知栩这才起了身,拿起一旁的帔帛,轻轻地披在我的肩上,动作轻柔而细致。
我有些错愕,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哪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负手而立,隐忍着道:“朕原以为,自己也可以毫不在意,可以视棋子安危于不顾,直到今天,呵。”
“早儿不想当这皇后,朕又何曾想做这帝王,可我们幼年登位之时,就已然与这龙凤混为一体,毫无退路。若退,则亡,若进,还可护一方平安。”
“我也曾想保你如幼年天真,可如今风已起,你我……也该醒了……”
他说这些话时,神态复杂,目光深远,眼底却带着一丝疲惫。
“她们……都是棋子?”我轻声开口,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是,可朕别无选择。”他声音有些哽咽,但却坚定。
“臣妾明白了。”我轻声着答。
这些年,我一直蜷缩在自己的壳里,不愿清醒,想着能苟活一日,便是一日。
想着只要后宫无血腥、朝堂无倾覆。
骨肉血亲不散,便永远这么迷糊着就好。
我也早知立后六宫是为何意,猜到江知栩的放浪是一场表演。
可就是不忍,也不愿做个冷漠之人。
只是如今,我再也无法回避。
江知栩的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剑,刺破了我长久以来自欺欺人的幻想。
她们是棋子,赵婕妤、柳德妃、章贵妃……
于长公主是,于江知栩亦是。
可我和天子又何尝不是呢?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我俩从儿时被推上高位之日起,就已经是自誉为亲人的那些人,牢牢握在手中的棋子。
任他们倾权势于已身,颠朝纲以不顾。
断送的是人命如草芥,是大厦将倾的山河。
不能再这样了。
……
窗外雨已经停了,湿润的窗棂上挂着欲坠未坠的水珠,时不时砸下来,发出清脆而微弱的滴答声,外面的地面此刻湿漉漉的,像刷了一层薄而亮的胭脂,极力掩盖昨日的嘈乱。
我静静地从床榻中起身,端坐于妆台前梳妆,自行梳上了高髻。
玲珑已遵旨意将热乎乎的早膳端了进来。
是暖胃的粥羹和热乎乎的蒸饼,及三四个小菜。
我和江知栩对立而坐,静静地吃着,谁也不曾再说些什么。
待会,他要去上朝。
而我,准备去端太妃处请个安。
昨夜一场疏风骤雨,尚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