垌丘何寻章台路,巷角去看洛伊人……
这是她十一岁那年,街角巷尾的浪荡男子口口相传的句子。
诗中写的,正是她自己。
大意是,风月楼豢养的“神女”终于肯露真容了,真真儿是个身纤柔细,稚气与风月并存的雏儿。
这雏儿自幼被楼中的老鸨精心培养,琴棋书画、歌舞诗酒无一不精。
初登台亮相,便以一曲《琵琶赋》惊艳了四方宾客,自此名声大振。
每日前来风月楼的贵客络绎不绝前来垂涎,他们或为一睹“神女”风采,或为一试能否俘获这位神女的心。
纷纷议论,究竟谁人才能初尝此身。
老鸨价格不菲,台下跃跃欲试却羞于囊中。
那年正是云太妃谋反之年,宫中步步荆棘,宫外疾苦与奢靡并行。
那年,她十一岁,我九岁,我正挣扎在刚刚失去嬷嬷的惶恐中,她却已抱着琵琶薄纱遮面,流连在青楼酒醉的男子之间,以琴声悠扬、舞姿翩跹取悦于人。
我尚有江知栩于我身后默默相护,有吉宁为我抡起锅铲。
而她……却只得无能为力着,亲眼见娘亲全身溃烂而亡。
只留下一些根本不及她赎身零头的银两。
尽管那是她娘,极尽所能换来的。
她远远看着她娘垂下的手臂,终于知道,自此以后,再无人……能护她……
老鸨冷眼看着那渐已冰冷的尸体,捂着鼻子不许她靠近,还让她莫要太悲伤,说她娘死了也不失为一件坏事,终归是不用接客了。
并劝她好生再养一年身子,再潜心学一年琴艺舞艺以及适于风月的诗词歌赋,待过了金钗之年,好给风月楼撑门面,挑起侍奉达官贵人的大梁。
她却未落一滴泪,冷着眸咬着唇对老鸨道:“不必了妈妈,女儿现在就可以……”
“啊?”老鸨愣了不足三秒钟,遂欣慰着喜笑颜开:”好好好,我就说自己这双辣眼看不错的,果真是买了个好女儿!”
她未再与其说话。
看着抬尸之人全副武装地用一张脏污的白布裹了她娘的身子,内心只有一念:倘若真的逃不开终身为娼的命运,也要做那枝头的雀儿,做那最耀眼的“神女”。
于是不日,便有诗人为其作赞。
即便,他们赞的,不过是她“神女”之姿,赞她窈窕身段,赞她那双清澈却带着深邃悲伤的眼眸,也赞未来究竟哪个腰缠万贯的幸运蛋,可以与她共度缠绵悱恻的云雨初夜……
一年后……那个幸运蛋出现了。
还好,是个长得不算太差,心眼子也不算太多的官家少爷。
此时,她已有自己的盘算,便觉也算是各得所需,不算太亏。
那一夜,她强忍着悲愤一夜承欢,晨起时看着身旁酣睡如猪的官家少爷,身体很痛很痛。却……周身麻木。
她同我讲,她那时的心早已如同被冰封的湖面,寒冷而坚硬。
可她并不觉什么。因为她也如愿借着这官家少爷,结识了更多达官权贵。
更是极快的,因其聪慧、貌美、年幼,且习得诗词歌赋而成了权贵交易的物件儿。
那些日子,她逐渐着,既能在权贵交易中察言观色、如鱼得水,又能游刃有余地帮主顾打听些事情,从中谋得一些好处。
十二岁,正是如花似玉、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却如同已在风月场伫立了很多年……很多年……
直到知元八年的冬天,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垌丘,白茫茫一片。
那场大雪过后,我好似渐渐从失去嬷嬷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而姜太妃,则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改变其一生命运的宗正大人。
……
她说,她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递送给宗正大人的。
她只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并不知晓他身份,也不知将她递送给他的人知不知他身份。
但他看着……年岁已是不小,鼻梁高耸,嘴角的线条却略显僵硬,似乎很少展露笑容。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光看着有一丝骇人。
听递送她的人密语交谈,她有点子害怕。
因听起来,这人似乎很厉害,房中也不缺妻妾。
这样的人,对她这般女子大概率是不会怜香惜玉的,她不是没见识过。
可那人,只意味深长地伸手抬了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眸看上许久许久,看得她都有些慌张了。
才抚着胡须,说了一句:“确实不错。”
可那夜,却只考验她才情和学识,询问她这一年来如何游走在权贵之间,用什么法子做些细作之事……
细作?
她所为不过是为生计,从不曾敢做什么细作,也不懂什么是细作。
只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便假意梨花带雨起来:“小女不是什么细作,所为皆是为了生计,所做的也无非是些诗词歌赋风月之事,以娱人耳目而已,大人莫要说得这般骇人……嘤嘤嘤……”
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是在强调自己的无害,同时也是在试探对方的反应。
那人看着她,似乎在衡量着她的话中的真假。
片刻后,他便摸着胡须轻轻一笑,那笑声中带着几分玩味,“既然如此,”他缓缓说道,“那今夜,就让我们来谈谈诗词歌赋吧。”
她听之,也不及那人犹豫。
熟练地踱至琵琶前弹了一首曲子,而后趁那人陶醉于靡靡之音之时,又熟练地换上一身细纱绸缎,白皙的肤色若隐若现藏于衣中。
乖乖跪于那人面前。
可奇怪的是,那人却并未动她分毫。
还给剔透单薄的她罩上了一件外衫。
“大人这是?”她疑惑着问。
“我若买下你,善待你,你可愿毕生效忠于我、感激于我?”他扶她起身,缓缓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