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的宅邸在盛景长街,占地极广,四周兴业盛荣。
夏昭衣是踩着夜色去的,门上所贴的封条没有再引起她任何情绪,她翻过丈余高的外墙,落在了内院。
森森幽寂,空无一人。
高墙将内外隔开,仿若两个世界,尽管此时外边也没有什么喧哗声了。
一步步走着,她神情平静,目光从花木楼宇上逐一带过。
院中到处都是杂草,没有一点秋日肃杀之意,攀爬的藤蔓将不远处的一座矮房给彻底吞没。
穿过几道月洞门,去到正堂,她脚步微微停顿,看着远处被拆毁的大门。
正堂的十六道大门,只剩下四道,其中一道破损了半边,垮在了那里,有黯淡黑红的大片血渍留在上面。
“抄家?”夏昭衣说道。
女童独有的奶音在寂寥夜色里听上去格外诡异。
她迈过门槛,进入大堂,一片狼藉凌乱,因为门窗破开的原因,倒没多少蛛网蒙灰。
正大堂上方原有一块匾额,是曾祖父亲手题字,上:在明明德。
如今匾额也没了,留下尘埃大片。
夏昭衣静默站着,久久望之,心中沉痛如巨石钝击。
她在大堂里跪下,对着匾额悬挂处举手揖礼,无声叩首。
额头贴在地上,她沉沉闭上眼睛,忍住胸中澎湃,不再让自己轻易崩溃。
出来后,夏昭衣绕着整个定国公府慢步走了一遍,脑中能忆起许多前尘往事。
不过她没有令自己细想,根本不敢。
不知不觉,重新停在了府中的大湖旁,对面的院落恰时她的住所。
她看着那边,目光迷茫愣怔,不过很快,她的眉头渐渐皱起,眸中逐渐清明。
刚才没有觉得那边有任何异常,现在不经意的看过去,她才似乎发现了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顿了顿,夏昭衣朝那边的石桥走去。
她的院落唤作仙逸居,是父亲取的,寄寓她此生自由无阻,如仙家般云端畅游。
夏昭衣下了石桥,朝仙逸居走去,两旁非常干净,不似其他地方那样杂草丛生。
近了有浓郁的桂香飘出,夜风带着花瓣落下,溅着月色,朦胧里似结着微霜。
写着仙逸居三字的匾额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鹤归湖三字。
字迹潇洒,可是陌生,她确认自己从未见过。
前院的门和墙都被拆了,用修整的篱笆环绕着,篱笆上风姿花影,摇曳如魅。
夏昭衣推开院落的木门,进去后的格局布置倒没有变,不过西边的房子被拆了,看模样,才拆到一半。
地上散落着几张纸,她捡起一张,微微一顿。
“佳人北去香魂散,从今人间再无仙。”
夏昭衣看向另外一张,俯身捡起。
“年岁朝朝,新旧又翻一日,思及当初未能助力丝毫,终成我心头大憾,千古恨事。”
谁写的,谁留在这的?
夏昭衣抬起头四下看了眼,而后朝中院最大的堂屋走去。
里边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东西。
房里面同样干净,她的籍字画,以及收集来的那些藏一件都没了。
心里倒没有一点心疼,相比于偌大定国公府被抄家,她的那些珍藏算得了什么。
后边的卧室里面也没有东西,空荡荡的,不过比起前面,卧室里面的灰尘比较多,看得出来许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夏昭衣退了出来,将门轻轻关上。
她不想去想是谁了,于这个世界,夏昭衣已经死了。
谁还要怀念,便去怀念吧,她无权置喙他人的心思和想法。
而这院子,虽然先前是她的,被人这样“入侵”,难免心里不适,可整个定国公府都已经没了,房子算得了什么。
也不是她的家了,没有父亲,没有哥哥弟弟在,能叫做家吗?
夏昭衣将手里的纸扔回地上,纸页轻飘飘的,落在了院中,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长街寂静无人,除却一些楼阁酒肆间或有笑声传来,其他住户们都已睡了。
夏昭衣离开后,徒步在夜色里走着,漫无目的。
四周高墙大宅,亭台楼宇,那些笑声或吟吟,或朗朗,充满欢愉。
偶尔会遇上巡城兵马,她便提前避开,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
走了一个多时辰,心里的沉闷之感才终于散去一些,她停下脚步,不知道接下来去哪里好。
不是无路可去,而是可以去的地方太多了。
想了想,夏昭衣掉头朝南边走去。
清阙阁在煌宁东街,昼夜无休,门口虽挂着“打烊”的字牌,但去侧门敲三重四轻,自有人会来开门。
后堂灯火幽明,青衫大袖的中年男人正在看,这个点许久未曾被人敲响的侧门响起,让他微微愣怔,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放下手里卷,男人起身过去,拉开房门一顿,门口站着一个十岁女童,清瘦的脸盘,下巴略尖,眼眸大而亮,脸蛋洗的干净,白皙剔透。
而夏昭衣见到出来的人是他后,眸色顿时浮起欣喜。
男人开口道:“你……”
“言回先生好,”夏昭衣说道,“我叫阿梨。”
“你识得我?”男人好奇的看着她。
夏昭衣笑笑,朝内堂看去,道:“我来找点活做。”
“……小女娃,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不啊,我真的来找事情做。”
“即便是端盘子洗碗,我们也不要你这么矮的个子。”男人说道。
从女童一出现,他的目光便一直都在打量她,顺便观察四周,想看看周遭有没有什么人藏在暗处。
不过好像没有,漫天漫地,一片阒寂,就只有女童一人。
夏昭衣仍是笑着,知道自己这小身板的确没什么说服力。
她从袖子里面摸出一样东西来,递到男人跟前,说道:“言回先生,认得这个么?”
男人接过她手里的小物,愣了愣,忙回身对着案上烛火更加仔细的去看。
精细的手工,独特的编织,木簪上边绝伦的微雕。
所微雕的字体,天底下独此一家!
确认无误后,男人几乎大惊,回身大步冲来,俯身蹲在夏昭衣跟前:“女娃,这个东西,你是哪里来的?”